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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被突如其来的杀机撕裂,又迅速弥合,仿佛只是一滴墨落入深潭,漾开几圈涟漪后便复归沉寂。

御花园重归静谧,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极淡血腥气和被迅速清理干净的刺客痕迹,昭示着方才并非幻梦。

萧执负手前行,步伐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月光将他玄色的衣袍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更显身姿挺拔,威仪天成。

沈沐沉默地跟在三步之后,心绪却如被投入巨石的寒潭,再难平静。

体内,陛下渡来的那股精纯内力仍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带来前所未有的通泰之感,左肩旧伤处那顽固的阴寒刺痛几乎消散殆尽。

这宛若新生的舒畅,却比任何伤痛更让他感到惶恐不安。

背后,灵台穴那被手掌贴附过的位置,灼热感挥之不去,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

手腕处,方才被陛下扶起时那短暂却有力的触碰,也残留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更遑论陛下那看似随意却深意满满的赞许,以及那句关于“内力有用”的意味深长的话语。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而柔软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他宁愿面对刀光剑影,也好过这般令人无所适从的、冰火两重天的“恩宠”。

他只是陛下的影卫,只需服从命令,护卫安全,为何要承受这些他无法理解、无法回应的东西?

“你在害怕。”

走在前方的萧执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假山嶙峋的轮廓上。

沈沐心脏猛地一缩,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声已被陛下听去。他立刻收敛心神,垂首应道:“属下失职,致使主子受惊,心中愧疚难安。”

避重就轻,将“害怕”引向职责层面的“愧疚”。

萧执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落在沈沐耳中却如同惊雷。

“朕说的,不是这个。”他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沈沐低垂的头上,“朕是说,你在害怕朕。”

沈沐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覆面之上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惊骇:“主子明鉴!属下对主子唯有忠心敬畏,绝无……”

“是敬畏,还是恐惧?”萧执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帝王的威压混合着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害怕朕的赏赐?害怕朕的触碰?还是害怕……朕看穿你这副冰冷外壳下,那颗依旧会慌乱、会无措的心?”

字字句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沈沐苦苦维持的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沈沐嘴唇微颤,隔着覆面,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如同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属下……属下不知主子何意……”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干涩无比。

“不知?”萧执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沈沐,而是缓缓拂过沈沐腰间那柄御赐长剑的剑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朕赐你剑甲,是让你成为最锋利的刃,而非一具只会执行命令的冰冷傀儡。”

“朕允你同食,是让你记住,你的存在,与朕息息相关。”

“朕为你疗伤,是不允许朕的器物有丝毫瑕疵。”

“朕问你……”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那冰冷的“幽影”覆面边缘,并未用力,却带着千钧之势。

“……是要让你明白,你的所思所想,皆在朕的掌控之中。”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沈沐的心上。

“你可以敬畏朕,忠诚于朕,甚至……”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如夜,“……可以依赖朕。但唯独,不能害怕朕。”

“因为恐惧,会产生隔阂,会产生疑虑,会让你这把剑,失去应有的锋芒和……顺从。”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沐怔怔地听着,大脑一片空白。主子这番话,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告,更像是在……安抚?

允许他敬畏,允许他忠诚,甚至……允许他依赖?

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影卫不需要情绪,只需要绝对服从。

可陛下此刻,却似乎在向他索取一种……带有温度的服从?

这比任何惩罚和斥责都更让他迷茫。

“属下……愚钝……”他最终只能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无措。

看着他这副彻底被击碎冰冷外壳、露出内里茫然本质的模样,萧执眼底深处那翻涌的暗流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满意。

这样,打碎他,重塑他,让他习惯自己的气息,习惯自己的掌控,直至再也无法离开,再也生不出别的念头。

“无妨。”萧执收回手,向后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令人窒息的距离,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朕有的是耐心。你会明白的。”

说完,他不再看沈沐,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沈沐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息,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看着陛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月光将那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迈开沉重的步伐,再次沉默地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如之前那般平稳,他的心,也彻底乱了。

依赖?如何依赖?他又能如何不害怕?

前方,萧执的嘴角在阴影中,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网已撒下,猎物正在挣扎。

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收网。

直至那锋利的剑,心甘情愿地,为他敛去所有锋芒,温顺地栖息于他的掌中。

夜还很长。

宫道仿佛没有尽头,沉默地向前延伸,通往那至高无上、却也冰冷孤寂的权力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