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在清晨的薄雾中迅速传遍了帝都的官署驿馆。
龟兹使团下榻的琉璃苑内,弥闾正与沈沐一同用早膳。当合撒儿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禀报时,弥闾握着银匙的手猛地一顿,勺中的奶粥晃了出来,溅在精致的桌布上。
“死了?”弥闾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合撒儿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声音还有些发颤:“殿下……是、是昨夜的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后半夜想去……去给他个教训,结果摸到驿馆时,就发现……发现他已经死了!死状……极其恐怖,七窍流黑血,皮肤底下好像还有东西在动……像是被毒虫从内部……属下不敢多看,赶紧回来了,昨天怕打扰您睡觉,就没说。”
弥闾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废物!让你去教训人,你倒好,去给人家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但这怒火并非针对合撒儿的失职,更多的是针对那个抢在他前面动手的人!
“萧!执!”弥闾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两个字,“好!很好!动作可真快啊!我这边刚磨好刀,他那边连人带棺材都料理干净了!显着他了是吧?!这本来该是我替伽颜华出的气!”
他气得在厅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抢了猎物的雄狮。他原本计划让合撒儿去废了兀鹫那双不规矩的手,或者让他中点不致命的奇毒,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既出了气,也不至于引发两国纷争。
可现在倒好,萧执直接下了死手,还用上了如此酷烈的方式!这固然解气,但也将事情推向了更复杂的境地。
弥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一直安静用餐、仿佛事不关己的沈沐,语气带着不甘和一丝委屈:“伽颜华,你看到了吗?他……他又来这一套!永远这么霸道!连报仇都不让人抢在先!”
沈沐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拿起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抬眼看向暴躁的弥闾,语气平淡无波:“他做了,便做了。与我们何干?”
他的反应如此平静,仿佛昨夜那场因他而起的血腥清算,只是清晨听到的一则无关紧要的市井传闻。
弥闾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满腔的怒火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憋得他更加难受了。
……
与此同时,与琉璃苑氛围迥异的端王府内。
萧锐正没个正形地歪在铺着软绒的贵妃榻上,跷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尉迟琉璃差人送来的、据说是于阗王城一绝的烤包子。
他刚咬开酥脆的外皮,享受着内里滚烫鲜美的肉馅,长史便躬身近前,低声禀报了兀鹫暴毙的消息。
“哦?死了?”萧锐扬了扬眉梢,脸上连一丝意外的影子都找不到。他慢悠悠地吹了吹馅料的热气,又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评价道,“死得好啊。瞧那家伙一双吊梢眼,满脸的刻薄短命相,活着也是糟蹋南疆的水土。”
长史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看这事儿……会是谁的手笔?巫咸国那边,恐怕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萧锐嗤笑一声,伸出还沾着些许油光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形象,竟又抬了抬一只脚,在空中虚点两下,语气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戏谑和笃定:
“这还用费脑子琢磨?用本王这只帅气的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满朝朱紫,四方使臣,有谁能在天子脚下、驿馆重地,用这种既干净利落、又分明带着杀鸡儆猴意味的手法,把一个使臣给彻底‘抹’了?除了我那位‘宽厚仁德’、‘海纳百川’的皇兄,还能有谁?”
“巫咸国不善罢甘休?他们拿什么罢休?证据呢?就算真捏着点什么,他们敢豁出去,指着我皇兄的鼻子讨要说法?怕不是连个响屁都不敢放,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老老实实认下这‘意外暴毙’!”
他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一脸浑不在意的轻松:“得,这事儿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你去库房里,拣几样鲜亮别致的珠宝首饰,给隔壁院儿那位小姑奶奶送去,就说……呃,贺她少了个膈应人的恶邻?”
长史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躬身应道:“……是,王爷。” 心底却暗自腹诽:自家王爷这看戏不怕台高、以及变着法儿讨好隔壁公主的功夫,真是日益精进了。
…………
皇宫深处,乾元宫内,檀香袅袅。
萧执听完影首艮的最终禀报,面上无悲无喜,只从喉间逸出一声极淡的“嗯”,仿佛昨夜下令处决的,不过是一只嗡嗡扰人的飞虫,而非一国使臣。
他挥退艮,缓步踱至窗边,目光穿透层叠的殿宇,遥遥落向琉璃苑的方位。
晨曦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泼洒下来,将宫殿顶上的琉璃瓦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神宫。
他清除了那只胆敢觊觎、冒犯明月清辉的污浊蝼蚁,手段酷烈,足以令任何暗中窥伺者胆寒。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只余一片冰封般的死寂平静。
唯一牵动他心神的是,那个身着金袍、清冷如天山积雪的身影,此刻是否安好,是否被昨夜的纷扰惊了安宁。
至于其他……无论是弥闾的怒火,还是巫咸国可能滋生的怨恨,在他掌控的绝对力量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涟漪,甚至无法触及他所在的深潭。
他漠然转身,将窗外刺目的天光隔绝在外,重新坐回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之后。
帝国的巨轮依旧循着既定的轨迹隆隆前行,帝王的日常永远是处理不完的国政朝务。
只是,那平静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因昨夜那一场无声的死亡,变得愈发湍急难测。
兀鹫的死,如同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在不同人的心湖中,激荡起迥异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