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都是真豪杰!”朱十六重重拍向陈友定肩头,环视众人忽地抱拳,“此番全仰仗各位了!”
众人慌忙还礼,面上俱是动容。
——元至正十三年,大汉元年四月三十日
战鼓如雷,震彻泉州城外。
鼓声骤歇时,轰鸣的撞击声接踵而至。
轰!轰!轰!
大 颤,投石机将巨石接连抛向城墙。汉军嘶吼着冲锋,云梯队伍顶着箭雨逼近城垣,攻城车如巨兽般碾过战场。
宋清立于高台冷眼观战,指节轻叩刀柄。
锦衣卫……这步暗棋,该收网了。
※※※
汴梁城头,颍州红巾军悍卒攀墙血战。
傅友德挥锤冲阵,所向披靡。
“好一员虎将!”韩林儿击掌喝彩,“此人姓甚名谁?”
身后刘福通应道:“末将麾下傅友德,有万夫不当之勇。”
“比朱慕如何?”
刘福通默然片刻,摇头道:“朱慕乃天神临凡,非常人可及。”
韩林儿轻叹,复又振奋道:“纵不及朱慕,亦是难得猛士。刘将军,可否让他来做我的亲卫统领?”
刘福通一怔:“末将无异议,但需问过傅友德本意。”
刘福通并非不愿让傅友德靠近,而是察觉到他时常对韩林儿表露不满。为避免矛盾激化,他刻意将二人隔开。
韩林儿却误会了刘福通的用意,暗自不悦。他想起杜遵道曾提醒:刘福通野心勃勃,立自己为帝不过是想当傀儡。此刻看来,这话或许不假......
他转头与杜遵道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遵道眼中闪过深意。
这时刘福通猛然回首,脸色骤变。
城头之上,傅友德挥锤击碎一名官兵头颅,目光无意间扫向远方,突然僵住。
未参与攻城的颍州红巾军后方 动起来,地面开始震颤,尘土飞扬。
骑兵来袭!高台上传来刘福通嘶哑的吼声。
韩林儿惊惶回首,只见山峦尽头,一支铁骑如黄色怒涛般席卷而来,声势骇人。
他面如死灰,嘴唇颤抖:敌...敌...
全军回防!鸣金收兵!刘福通已冲下高台疾呼。
红巾军后阵刚转身,铁骑洪流已轰然撞上。
战马冲撞声、刀锋入肉声、呐喊与哀嚎瞬间爆发,震耳欲聋。
血肉横飞间,察罕铁骑如尖刀般撕开军阵。
恐惧如瘟疫蔓延,后军溃败引发全军崩溃。
......
泉州城内某宅院中。
陈友定率领百余持刀壮士静候。城外杀声骤起,他霍然起身。
诛杀胡虏,随我出击!
他率先冲出院子。此刻泉州街巷中,无数汉人武装正从宅院、酒肆、茶楼涌出,汇成洪流扑向城门。
另有小队人马杀向波斯人聚居区。
与此同时,港口处,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们突袭守军,夺船登舰。
大船上一片混乱,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欣喜若狂,还有人挥刀砍向船上的色目人……
陈友定冲在最前方,脸上写满兴奋,盯着前方惊恐的色目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城墙上,赛甫丁和那兀纳正观察城外黑旗军的攻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 动。这面城墙由他们二人负责防守。
当他们看到一队手持兵刃的汉人,在一个矮壮汉子的带领下冲上城头时,两人脸色大变。
“是汉人 了!”那兀纳尖声叫道。他认出了陈友定——这个在泉州汉人中颇有威望的人物,一直是他想要除掉的心腹大患。
没想到自己还未动手,对方却抢先发难。
城内火光四起,色目人的宅邸、商铺和寺庙接连被点燃。火势越来越大,连泉州蒲氏的宅院也遭洗劫,陷入火海。
波斯人、 人、黑人纷纷倒在汉人的刀下。财富被掠夺,女子遭 ,曾经赛甫丁的宅邸是一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
此刻,这座宏伟的宅院中挤满了身披皮甲的波斯战士,人数足有三千之众。
这些精锐士兵都是赛甫丁从故乡秘密调来的。他野心勃勃,即便没有汉军攻城之事,也早已计划向元廷索要泉州。若遭拒绝,便准备以武力夺取。
他的图谋远不止于此,整个福建路都在他的觊觎之中。这些波斯战士就是他暗中积蓄的力量。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汉军突然攻城,城内汉人也揭竿而起。这支秘密军队不得不提前现身。
随我杀尽汉狗!独眼将领高举弯刀率先冲出府邸。
三千波斯士兵突然杀出,正在劫掠的汉人义军猝不及防,数支队伍溃不成军,伤亡惨重。
酒楼上的朱十六冷眼旁观:若非沉迷劫掠,何至于此,这也算是咎由自取。
他神色平静,似乎早已知晓城中藏有胡人伏兵。
确实如此。早在朱慕登基前,锦衣卫就已渗透泉州。胡人重利,朱十六早就在赛甫丁等权贵府中安插了眼线。赛甫丁自以为隐秘,却不知大批士兵入城岂能毫无痕迹。
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朱十六头也不回地问道。
早已准备就绪!身后年轻的锦衣卫兴奋回应。
杀汉狗,夺泉州!独眼波斯将领的呐喊响彻街道。
身后士兵发出狂热的战吼,古怪的异域语言在城中回荡。
另一处城墙上,燕只不花与蒲从银震惊地望着混乱的城池。
究竟发生何事?
大人,汉人 了!
蒲从银惊恐地望着自家宅院升起的浓烟。
那支军队从何而来?燕只不花盯着突然出现的波斯军队。
大人,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蒲从银急道,随即咬牙切齿:为何先烧我家?为何不来救援?
第一句讲的是汉人 军,第二句说的是波斯人的部队。
燕只不花望见蒲家宅院燃起大火,余光扫过蒲从银,心中冷笑。这蒲家自作聪明,想在闽地左右逢源,却不知两边都将其视为外人。
蒲家祖上是色目人,后裔,百余年来为融入此地,与闽人通婚,渐渐有了汉人血脉。
然而蒲家并未彻底与汉人融合,族中始终保留一两支不与汉人通婚,维持色目血统。
正因如此,他们又算不得真正的汉人。
蒲家这般行事,无非是想两头讨好,哪边有利便倒向哪边。
久而久之,蒲家在泉州成了特殊的存在——
汉人不服管教时,他们借色目人压制汉人;色目人难以掌控时,又以汉人牵制色目人。
借此稳固蒲家在泉州的权势。
可也正是这般算计,汉人不认他们为同胞,色目人亦不视其为同族。
汉人起事,第一个便烧了蒲家宅院,足见其不受汉人待见。
再看那支波斯军队,对蒲家遭难无动于衷,显然胡人也未将其当作自己人。
望着烈焰吞噬的祖宅,蒲从银陷入茫然——蒲家,究竟算什么?
他首次意识到,家族百年来左右逢源的策略彻底失败,妄想两头得利,最终却落得两头皆空。
汉人不认蒲家,色目人亦不纳蒲家,百年来他们在泉州积攒的唯有财富,却无半个可倚仗的盟友。
“咦,那是何人?”
燕只不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循声望去,只见酒楼院中猛然冲出一百余布衣壮汉,个个身形魁梧,杀气腾腾,直扑波斯军队而去。
紧接着,那些汉子扬手掷出无数黑色圆球,砸进波斯军中。
轰!轰!轰!
一连串爆响震彻长空,铁片、铁钉、碎瓷四溅,惨嚎声远远传来。
“这……这是何物?”蒲从银骇然失色。
酒楼上,朱十六面色如常,心中却掀起惊涛:“震天雷竟有如此威力!”
海上,一支庞大舰队破浪前行。
旗舰甲板,俞廷玉接过亲兵递来的单筒望远镜,拉长镜筒,凝望远方。
这里,正是自南宋起便闻名天下的泉州港。
用汉王的话形容,这便是举世无双的国际大港。
丝绸、茶叶、瓷器等来自华夏大地的珍品,从此处扬帆远航,销往四海列国,令世人倾倒痴狂。
汉王下令,务必夺取泉州港内所有异族船只,且要完好无损地拿下这座城池。
泉州港,亦称刺桐港。
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旅居中原十七载的意大利旅人马可·波罗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护送阔阔真公主远嫁波斯为后,途经泉州时曾记载:
“……抵刺桐城,其岸有港,舳舻云集。商货由此输往蛮邦,所载胡椒之巨,较之运往亚历山大港者,百不及一。此乃天下大港,商贾辐辏,货积如山,岁入之丰,令大汗国库充盈。”
摩洛哥旅人伊本·白图泰亦叹:“刺桐港乃寰宇大港,所见巨舰逾百,小舟不计其数。海湾天成,川流相接。”
此地匠作兴盛,刺桐缎名扬海外,曾为 赠礼;所造海船可载千人,帆樯林立。瓷器等物远销至摩洛哥诸地。
意大利教士马黎诺里于至正二年(1342年)自泉州启程归国,笔下记载:
“刺桐巨港,商旅如织。吾教于此筑华堂三座,另设浴房货栈,供商贾屯储。”
波斯首相拉拖特在《史记·契丹国传》中亦载:“刺桐乃万商云集之海埠。”
元时泉州不仅为通衢要津,更是繁华万邦之都。至元十二年(1352年),城池拓至晋江北岸,周三十里,蔚为壮观。
昔日熙攘繁华的南郊港区如今大半划入泉州城内,城中聚居着蒙古人、汉人,更有来自远方的人、波斯商贾、印度旅者、南洋客商乃至欧罗巴与非洲异域来客。
人群中有王公贵胄与各国使节,更多的是往来贩货的商旅、传播福音的教士、饱经风浪的水手与游历四方的旅人,亦有随行的妇孺。时人诗云:缠头赤足尽蕃客,巨舶连樯载奇珍。
当世大儒吴澄曾赞叹:泉州乃闽地之冠,四方珍奇汇聚如渊薮,异域豪商栖居似巢穴,堪称宇内第一港。此时的泉州港确已成为连接四海的重要枢纽,名副其实的国际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