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感觉自己正在被撕成两半。
一半的他,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像一个溺水者,在汹涌的记忆海洋中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任何一根属于自己的浮木。
另一半的他,则被强行拖入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不再是刀疤脸。
他是“实验体七号”。
他看到了自己的童年。那不是在阳光下的奔跑,不是在父母怀中的撒娇,而是在一个冰冷、洁白的房间里,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测试。
反应速度、力量、智力、疼痛忍耐度……所有的一切都被量化成数据,记录在博士那个永远挂着浅笑的脸上。
他记得博士偶尔会摸着他的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七号,你是最特别的。你将是开启新时代的钥匙。”
那时候的幽灵,是相信这句话的。他把博士当做真正的父亲,当做神。他拼命地表现,只为换来父亲的一句夸奖,一个微笑。
然后,画面一转。
手术开始了。
刀疤脸感觉自己的四肢被活生生切断,那种骨骼被锯开,神经被扯断的剧痛,真实得让他发出无声的惨叫。
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机械臂取代了他的血肉之躯,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被钻开,植入了控制芯片。
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在无菌舱里,隔着玻璃,绝望地看着博士。
“父亲……好痛……救我……”
而博士只是站在外面,冷静地记录着数据,脸上带着一丝着迷的微笑:“疼痛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感受它,七号,习惯它。它会让你变得更强。”
那一刻,幽灵心中的“神”,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和怨恨。
刀疤脸的意识被这股滔天的恨意冲击得摇摇欲坠。他分不清,这恨意是属于幽灵的,还是自己的。
他对博士的恨,和幽灵的恨,在这一刻,奇迹般地交融在了一起。
“杀了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幽灵!
不,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声音,而是一段执念,一段数据化的……本能。
“杀……了……他……”
刀疤脸的视野,变成了一片血红。他看到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幽灵被当做失败品,被关在最底层的维修间。
那些被博士称为“完美作品”的处决者,会像戏耍一只宠物一样来找他的麻烦。
他们扯掉他的机械臂,嘲笑他身上那些还保留着的人类皮肤,称他为“不伦不类的杂种”。
每一次,幽灵都只是默默地忍受,然后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用简陋的工具,笨拙地修复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沉默,像一座火山,在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岩浆。
刀疤脸看到了幽灵是如何偷偷地改造自己的身体,在博士不知道的角落,加装了更多的武器模块。
他看到了幽灵是如何入侵“蜂巢”的内部网络,像一个真正的幽灵,窥探着每一个秘密。
他看到了……疯子。
在幽灵的记忆碎片中,刀疤脸看到了那个邋遢、疯狂,却又有着一双清澈眼睛的男人。
“嘿,铁皮罐头,又被你那帮‘好兄弟’欺负了?”疯子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蹲在幽灵面前,递给他一个能量棒。“
别理他们,一群没有脑子的铁疙瘩。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这里……”
疯子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这里,还有这里,都还是‘人’。”
幽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能量棒。
那是他漫长而黑暗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人,将他当做“人”来看待。
疯子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他们一起喝酒,虽然幽灵只能看着,一起咒骂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一起谋划着逃离“蜂巢”这个巨大的牢笼。
直到……疯子被抓。
刀疤脸看到了幽灵发疯一样地冲击着博士的实验室,却被数名处决者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疯子被拖走,看着博士对他露出那种轻蔑的,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交朋友的下场”的笑容。
“看到了吗?‘刀疤脸’先生。”
博士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将刀疤脸从那混乱的记忆中猛地拽了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下的金属床。
他分不清自己刚刚经历的,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些痛苦,那些孤独,那些愤怒,都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在他的胸口灼烧。
“这就是我那‘失败品’儿子的一生。”
博士走到他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病态的炫耀,“他太感性了,太容易被无用的情绪所左右。友情、尊严……这些都是弱点。
他渴望被当做‘人’,却不明白,‘人’本身就是最低级的形态。”
“他救你,不是因为你有多特别。只是因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个叫‘疯子’的蠢货的影子。
一个不甘于命运,却又愚蠢地相信着所谓‘人性’的蝼蚁。”
博士俯下身,凑到刀疤脸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而你,将不一样。”
“你拥有比他更顽强的生命力,更纯粹的求生欲。你没有那些可笑的道德和情感的束缚。
你是一张白纸,一张最适合描绘‘伟大’的白纸。”
“现在,他的怨恨,他的力量,他的数据,都将成为你的养料。你会吞噬他,取代他,成为一个全新的,完美的……‘幽灵’。”
博士直起身,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狂热。
“一个只听从我命令的,没有感情的,最强的杀戮兵器!”
“不……”刀疤脸的嘴唇翕动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再次被那股庞大的数据洪流所淹没。
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
在幽灵那些充满了痛苦和仇恨的记忆中,刀疤脸看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幽灵在引爆炉心前的最后一刻。
他那残破的机甲,像一堵墙,挡在了刀疤脸的身前。蓝色的光芒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在被光芒吞噬的前一秒,幽灵的意识中,闪过的不是对博士的恨,也不是对处决者的怨。
而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念头。
“疯子……对不起……我没能……救你出来……”
“这个家伙……让他活下去吧……至少……让他看看牢笼外的……天空……”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刀疤脸那即将被吞噬的意识湖泊中,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漪。
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你还在想着别人?
为什么……要救我?
刀疤脸那被冲刷得七零八落的自我意识,仿佛找到了一个锚点。
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战了。
他要为这个,用生命保护了他的“怪物”,做点什么。
“滚……开……”
刀疤脸的意识,第一次,对着那股庞大的数据洪流,发出了反击的怒吼。
“这是……我的身体!!”
两股同样强大的意志,在一个人的大脑里,如同两头被困在狭小角斗场里的洪荒巨兽,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厮杀!
博士看着数据板上,那条代表着刀疤脸的脑波曲线,在被压制到最低点后,竟然猛地向上反弹,甚至一度超过了代表幽灵数据残响的曲线,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愕。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他喃喃自语,“容器,竟然开始反抗‘神’的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