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茶庄的血腥味，连着暮春的雨气，在庭院里弥漫了整整一日。
三十余具尸体横亘在侧厢房，从武当弟子到丐帮长老，从商会巨贾到门派堂主，无一不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此事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湖，短短半日就传遍了周边城镇。
人人都在说，清平茶庄的品茶大会成了“索命大会”，赵寒山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连累了各路豪杰。
茶庄内更是陷入僵局。宋堂站在正厅里，看着眼前各派残存的弟子，眉头拧成了死结。
武当弟子红着眼眶，攥着玄清长老的拂尘，质问为何偏偏是武当遭此横祸。
丐帮众人围着鲁长老的尸体，吵着要立刻追查凶手，为长老报仇。
江南商会的伙计则哆哆嗦嗦地收拾着钱老板的遗物，生怕自己也惹上麻烦。
各派人心惶惶，互相猜忌，若不是宋堂以“等百川院来人主持公道”为由稳住局面，恐怕早已乱作一团。
百川院是江湖中公认的“断案机构”，专管武林中的重大命案，只是百川院总部在泉州，就算快马加鞭赶来，也需三日。
为了保全证据，宋堂只能将所有死者暂时安置在西侧的厢房。
那厢房本是用来存放茶叶的，如今却摆满了草席，每具尸体旁都放着一块木牌，写着死者的姓名和门派，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屋子，连下脚的地方都少得可怜。
李莲花带着忘尘，从午后查到黄昏，将三十余具尸体一一查验。
他蹲在草席旁，指尖划过死者青黑的皮肤，又翻看他们的指甲缝、衣领褶皱，连腰间的玉佩、袖口的针脚都没放过。
忘尘跟在身后，默默递上银针、帕子，偶尔帮着掀开尸体的衣袖，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
他虽不懂为何要反复查看死人，却知道这是哥哥要做的事，必须认真帮忙。
“怎么样，李大夫？”宋堂守在厢房门口，见李莲花出来，急忙上前询问，“可有什么新发现？”
李莲花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语气平静：“所有死者都是中了牵机露，中毒途径一致，都是通过茶汤。且从中毒到身亡的时间相近，可见毒药是同时起效，凶手显然是早有预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厅里争执的各派弟子，“三十余人，涵盖武林、商界多个领域，若查不出真凶，各派很可能会互相猜忌，甚至引发仇杀——这可不是简单的命案，搞不好会掀起一场江湖风波。”
宋堂脸色更沉了：“可到底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掀起风波？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莲花没有回答。他心里清楚，这背后绝不止“报仇”那么简单。
牵机露、柳乘风、消失的茶商……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让人看不清真相。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也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现场，宋堂早已打发了镇上大部分大夫。
那些只看了几眼、没摸清实情的，都以“多谢帮忙，诊金照付”为由送走。
只有李莲花和另外两位常年在茶庄坐诊的老大夫，因已知晓“牵机露”的内情，被留了下来。
夜色渐深，茶庄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众人凝重的脸。
李莲花坐在客房里，看着窗外的雨丝，心中盘算着。
他本想顺着“茶隐”的线索追查下去，可如今被留在茶庄，连大门都出不去。
更麻烦的是，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当年认识“李相夷”的旧人，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恐怕会引来更多麻烦。
“忘尘，过来。”李莲花招手，让孩子坐在自己身边，语气比平时严肃了几分。
“在这里，有两件事你必须记住。第一，不许用‘扬州慢’的内功，不管是疗伤还是自保，都不行；第二，教你的那些剑法也不能用，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只能用最基础的招式。”
忘尘眨了眨眼，虽不懂为何要这样做。
哥哥教的剑法明明很厉害，扬州慢也能帮人疗伤。
但他还是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哥哥。你说的都对，我听你的。”
在他心里，李莲花是唯一的依靠，哥哥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信任。
李莲花摸了摸他的头，心中稍安。
不能出去查案，不代表不能从茶庄内部找线索。
他想起白天查验尸体时，众人听到“牵机露”三个字的反应——武当弟子眼中闪过恍然，崆峒派的人面色凝重，连宋堂都愣了片刻，那副表情绝非“第一次听说”该有的样子。
牵机露，是当年以“毒医”闻名的柳乘风所创。
此人医术极高，能治疑难杂症，却也擅长炼毒，牵机露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七年前，柳乘风因用毒残害武林人士，被赵寒山联合各派围剿，最终坠崖身亡，牵机露的配方也随之失传。
如今这毒突然重现，在场的人却大多面露了然，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中，有人知道柳乘风的旧事，甚至可能与当年的围剿有关。
若真是如此，那凶手用牵机露下毒，很可能是为了“复仇”。
针对当年参与围剿柳乘风的人。
可这样一来，“掀起江湖风波”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凶手的目标应该是特定人群，而非随意杀戮。
可这里面还有太多疑点。柳乘风已死七年，为何现在有人用他的毒？
凶手是柳乘风的旧部，还是另有其人？
还有宋堂——白天听到“牵机露”时，他先是震惊，随即眼神闪烁，像是在隐瞒什么。他与柳乘风，又有什么关系？
李莲花走到窗边，望着西侧厢房的方向。
那里还亮着灯，宋堂派了人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想起柳乘风的传闻；此人亦正亦邪，救人或杀人全凭心意，从不看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
有人说他曾治好过绝症病人，也有人说他因一时不快，毒死了整个山寨的人。
这样的人，得罪的人不少，感激他的人也有，可他已死七年，为何还有人要借他的名头杀人？
答案，恐怕还藏在茶庄的某个角落，藏在某个人的心里。
李莲花握紧了手中的药箱，眼神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