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玉斋温润的青玉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涂山月最后那句冰冷的后果自负彻底隔绝。门外骨街的死寂与甜腻异香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再次裹缠上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苏弥抱着那个铅灰色的手提箱,指尖冰凉彻骨。箱体紧贴胸口,沉甸甸的4.19kg像一块不断汲取她体温和灵魂热力的墓碑,一下下砸在她的心尖上。涂山月掌心幻化出的母亲模糊身影,还有那句轻描淡写却剜心刺骨的母亲临终的怀抱,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她意识最深处,留下嘶嘶作响的焦痕。
她能支付什么?支付自己关于母亲最后的、最温暖的、几乎构成她存在基石的烙印?用这个去换雷烬的命?那她苏弥还剩什么?一个被掏空了知识、连对母亲记忆都残缺不全的空壳?
雷烬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靠在旁边一根扭曲的、挂着幽蓝花朵的廊柱上,断臂处厚厚的绷带又渗出暗红的血渍,裸露的管线闪烁着不祥的红光,频率比之前更加急促。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紧闭的髓玉斋大门,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暴躁和深渊般的绝望。那骚狐狸张口就要命根子?他娘的怎么不去抢?陆离,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鬼地方的心头血得拿人魂去换?他猛地转向陆离,语气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火星。
陆离站在几步开外,破碎的黑袍几乎融入骨街幽暗变幻的光影里。灯火阑珊,狐火灯的幽蓝、醉生纱的嫣红、怨骨笼的惨绿在他苍白的脸上交错流淌,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他气息沉凝,目光扫过雷烬臂上那愈发狰狞、加速蔓延的紫黑色藤蔓纹路——它们甚至开始微微蠕动,如同活着的邪恶根须;又掠过苏弥紧抿着唇、毫无血色、写满巨大惊恐与挣扎的脸;最终落回髓玉斋紧闭的门扉,仿佛能穿透玉石,看到里面那个慵懒而残酷的九尾美妇。
我知需珍贵记忆,不知她索要此物。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入苏弥耳中。不是推诿,而是陈述一个更残酷的事实——连他这本活体百科也无法完全预知这记忆黑市贪婪与残酷的底线。这底线,直指灵魂最柔软、最不可触碰的禁地。
那怎么办?雷烬烦躁地用那只完好的手扒拉着自己汗湿的头发,动作猛地扯动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干看着老子这条胳膊烂掉?变成那种挂满彩泡的疯子?还是真去抢?刚才那狐狸精后面阴影里站着的几个家伙,眼神他妈的根本不像活物!冰碴子一样!
苏弥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些。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皮肉,doS界面上【4.19kg】的数字幽绿刺眼。抢?向整个青丘狐族宣战?他们三个,一个半残且伤势急剧恶化,一个神秘莫测但明显状态不佳、刚才探查陶罐反噬的狐毛似乎又探出来一点,一个抱着个吃记忆的破箱子、连母亲笑容都快保不住——拿什么抢?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沼泽泥浆,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要将她拖入彻底的黑暗。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叮铃......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玉器轻击声,从前方的迷雾中飘来。声音空灵剔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竟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甜腻异香带来的昏沉感。
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骨街拐角处,浓雾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露出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小铺。没有招牌,只在门口悬着一串用细小的、雕刻成狐狸形态的灰白色骨头风铃。风铃下,一个低矮的摊位,铺着一块颜色暗沉、却异常洁净的黑色绒布。
摊位后,坐着一位老者。
他并非狐族,至少看起来不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葛布长衫,头发灰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记载岁月风霜的竹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并非狐族的媚惑或冰冷,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润与平和,仿佛两潭深不见底却包容一切的古井水。他手中正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温润剔透的白色玉石,用刻刀细细雕琢着,刚才那声轻响,便是刻刀与玉石轻轻碰撞发出的。他摊位上的东西不多:几块未雕琢的原石散发着微弱灵光;几个已经完成的玉佩,形态古朴,线条流畅,蕴含着令人心静的温和气息;还有一个小巧的玉臼和玉杵,里面有些许白色粉末。
与周围那些贩卖记忆、散发着贪婪与绝望气息的摊位格格不入,这老者和他的小摊,像污浊泥潭里唯一一块干净温润的卵石。
陆离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块玉石和摊位上那些完成品玉佩上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讶异和...敬意?他低声道:竟是...守玉匠。没想到青丘还有这等存在。
守玉匠?苏弥茫然重复,这称呼听起来和这诡谲的狐市毫不相干。
以自身灵韵温养玉石,雕琢玉符,平衡狐市过度吞噬记忆带来的神魂躁动与污染。陆离解释简洁,他们不交易记忆,只以物易物,换取维持生计的微薄物资。是这记忆黑海里,最后的...良心?或者说,清道夫。
仿佛印证陆离的话,一只穿着华贵、拖着三条蓬松尾巴的年轻狐女,脸色苍白、眼神亢奋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空洞,匆匆走到摊位前,丢下一小袋散发着清香的灵谷,拿起一枚最小的玉佩,几乎是抢夺般捂在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短暂的恢复了一丝清明,随即又快步消失在雾气里。
老者只是微微颔首,继续低头雕琢手中的玉石,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雷烬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断臂处的紫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猛地向上窜了一大截,爬过了肩胛,甚至开始向脖颈蔓延!皮肤瞬间变得灰败发黑,鼓起的水泡破裂,流出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脓液,脓液中甚至带着细微的、蠕动的紫黑色星点!他体温飙高,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意识开始模糊。
雷烬!苏弥失声惊呼,扑过去。
陆离脸色一变,并指迅速在雷烬心口和额头点了几下,幽蓝微光渗入,试图稳住他崩坏的气机,但效果微乎其微。孢子全面爆发,侵蚀心脉!必须立刻拿到心头血!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而唯一的火种,却需要她用灵魂去交换。
苏弥猛地看向那家髓玉斋,又看看怀中箱子冰冷的4.19kg,最后目光落在痛苦抽搐、生命急速流逝的雷烬脸上。绝望、恐惧、不甘、愤怒...无数情绪在她心中疯狂翻腾、爆炸!
她突然一把抓起地上那张颜色暗沉、边缘参差不齐的兽皮地图,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位于雷泽边缘、靠近青丘方向的、扭曲的三叉戟标记——那个曾让箱子产生剧烈反应、闪现过实验室恐怖残影的幽灵坐标!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绝境中滋生的毒藤,猛地攫住了她!
她抱着箱子,踉跄着冲到那安静的守玉匠摊位前,将地图狠狠拍在黑色的绒布上,指着那个三叉戟标记,声音因激动和绝望而尖锐颤抖:这个!这个地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它值不值钱?够不够换一滴心头血?!
守玉匠老者雕刻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目光落在兽皮地图上,当看到那个三叉戟标记时,他温润平和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深重的惊悸与...悲哀?仿佛看到了某种大恐怖与大悲伤的凝结。
他缓缓放下刻刀和玉石,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个标记,指尖竟微微颤抖起来。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苏弥几乎要彻底崩溃,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岁月的疲惫:
归墟之眼...或者说,一处即将成型的新裂痕...万物终结、遗忘与消亡之力泄露的疮口...小姑娘,你从哪里得到这张图的?这上面沾染的...是古老祖巫试图弥合天地伤痕时留下的...血与绝望。它不是货币,是...诅咒。任何一个尚有灵性的存在,都不会愿意触碰它,更别说用它交易。
老者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苏弥最后一丝疯狂的妄想。连这看似无所不知的守玉匠,都视其为诅咒!这东西根本换不来救命的心头血!
就在苏弥彻底绝望,准备转身冲向髓玉斋,哪怕付出一切时,老者却忽然看了看痛苦不堪的雷烬,又看了看苏弥怀中那不断散发着与诡异气息的手提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考量。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摊位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某种淡绿色叶片包裹好的小包,递给苏弥。
净尘絮,以万年寒玉髓粉混合净心草炼制,能暂时吸附、延缓那种...腐蚀性孢子的活性,或许能为他多争取一两个时辰。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拿去吧,不必交换什么。只是...若最终仍需面对那位涂山斋主,孩子,记住,唯有至真至纯、烙印于灵魂本源的情感,方能打动她,亦或是...满足她。但那份代价...
老者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弥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怜悯与一种洞悉命运的无奈。他重新拿起刻刀和玉石,不再看他们,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苏弥紧紧攥住那包带着清凉气息的净尘絮,如同攥住最后一根稻草。她颤抖着将药粉敷在雷烬狰狞的伤口上,粉末触及脓血,发出细微的声,冒起缕缕极淡的白烟,那疯狂蔓延的紫黑色纹路竟然真的微微一滞,蠕动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雷烬的痛苦呻吟也稍稍平复,虽然依旧危在旦夕,但至少...暂时不会立刻死去。
一丝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希望重新燃起。但老者的话也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轰鸣——至真至纯、灵魂本源的情感...涂山月索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决绝。她将雷烬交给陆离照料,自己再次走向那扇温润却冰冷的青玉门扉。
等我。
片刻后,髓玉斋内。
清冷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冰。素白的狐火灯在墙壁凹槽内静静燃烧,散发出稳定却毫无温度的幽蓝光芒。多宝格上那些封装着珍贵记忆的水晶瓶,在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诱人的光泽。
涂山月依旧慵懒地倚在柜台后,九条银缎般的狐尾轻轻摆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苏弥,以及她怀中那个铅灰色的箱子。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落在苏弥灵魂深处那些正在挣扎的情感上。
哦?这么快就找到...等价物了?涂山月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期待,还是说,终于想通了,愿意付出那份至纯至深的守护之爱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苏弥的神经。
苏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速回忆着陆离关于记忆货币体系的描述,回忆着守玉匠的提醒。她不能直接暴露底线,必须试探,必须周旋!
她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手提箱微微举起,doS界面上【4.19kg】的数字幽绿:我用这个箱子...里面记录的东西,交换心头血。
涂山月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掩口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眼波流转,却是冰冷的嘲讽:记录?小妹妹,你这箱子确实...很有趣。它散发着一种我从未尝过的、冰冷的、近乎本身的味道。但是...她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敲击着柜台,记忆黑市,交易的是情感,是炽热的、鲜活的、源自灵魂波动的记忆!不是冷冰冰的!你这箱子里的东西,再奇特,对我而言,也如同一盘隔夜馊掉的菜,毫无滋味,甚至...有些倒胃口。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嫌恶地在鼻尖前扇了扇风。
它不是普通的记录!它记录了夔牛的变异!记录了雷泽规则被撕裂的瞬间!甚至...可能记录了更古老的东西!苏弥急切地辩解,试图夸大箱子的价值,这难道不珍贵吗?
珍贵?涂山月挑眉,笑容更冷,规则的涟漪?世界的病灶?听起来就很硌牙。她摇了摇头,狐族享用记忆,如同凡人品味美酒。我们要的是醇香、是浓烈、是后劲!你带来的,只是一杯...嗯...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或许对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有价值,但很遗憾,不是我。我的心血,只换最极致的情感盛宴。
她的话堵死了苏弥所有的退路。箱子里的,在这记忆黑市里,竟然一文不值!
绝望再次袭来。苏弥的脸色更加苍白。
涂山月似乎很享受她这幅模样,慢悠悠地绕出柜台,高跟鞋敲击在玉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她走到苏弥面前,微微俯身,一股清冷的薄荷书卷香气混合着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魅惑气息笼罩了苏弥。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什么是这里的硬通货涂山月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也罢,就让我...给你一点小小的。
她优雅地抬起右手,玉指纤纤,掌心向上。没有幻化白光,也没有任何符号虚影。只是那么平摊着。
但下一秒,苏弥的瞳孔骤然收缩!
涂山月的掌心之上,空气微微扭曲,一点点微弱的光尘开始凝聚。它们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仿佛从苏弥的脑海深处、从她灵魂最珍贵的保险柜里,被强行抽取、剥离出来!
光尘越来越多,越来越亮,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轮廓——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苏弥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件淡蓝色毛衣,身形温柔,正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
是母亲!
苏弥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想尖叫,想阻止,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影像在涂山月掌心变得越来越清晰!
影像中的母亲,似乎正处于一个温暖的环境中(像是家里的客厅?),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温暖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深邃到极致的爱与不舍。她缓缓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那个怀抱,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苦难,是所有游子最终的港湾。
苏弥认得这个画面!这是...这是母亲病重后期,有一次她从学校赶回家,母亲强撑着病体,在客厅里等她,给予她的最后一个...完整而清醒的拥抱!那个拥抱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不舍、叮嘱、安慰、以及毫无保留的、至纯至深的母爱!
这是她关于母亲最珍贵、最核心的记忆烙印之一!是支撑她度过无数艰难时刻的精神支柱!
哦?很不错的呢。涂山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掌心那清晰无比的影像,如同鉴赏一件绝世珍宝,熔金般的眸子里闪烁着贪婪而满意的光,看这纯度,这深度...蕴含的守护、奉献与诀别的不舍...几乎是最高品级的了。虽然量少了点,但...粹取一滴心头血,勉强也够了。
她抬起眼眸,看向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弥,红唇勾起动人心魄却冰冷无比的弧度:
如何?就用这段母亲临终的怀抱来换吧。很公平,不是吗?用一份极致的守护之爱,换回你同伴的性命。很划算的交易。
轰——!!!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涂山月那句母亲临终的怀抱在耳边疯狂回荡,如同丧钟轰鸣!
用这个换?用母亲最后的温暖拥抱,去换雷烬的命?
巨大的荒谬感、冰冷的恐惧感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席卷了苏弥!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尖叫着拒绝,那是源自本能的对自我存在的守护;另一半却在绝望地权衡,那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的负罪感与无力感。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和冰冷的绝望灼烧着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不...不行...她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换一个...其他的!快乐?悲伤?仇恨?什么都行!求求你...不要这个!
涂山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漠然。她掌心一握,那温暖的、母亲张开怀抱的影像瞬间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快乐?她轻嗤一声,另一只手随意一抓,旁边多宝格上一个水晶瓶飞入她手中,里面装着几个不断变幻色彩、却脆弱不堪的彩色泡泡——正是苏弥入门时被抽走的初见之喜的同类,甚至更廉价。这种东西,一钱能买十斤,喂给那些低劣的痴愚之狐都嫌占肚子。
她手指用力,几声,那几个彩泡瞬间破裂,消散无踪。
悲伤?仇恨?涂山月目光扫过多宝格上那枚泪滴状的黑钻和那团蠕动的血絮,确实价值不菲。但...你有吗?刻骨铭心的、足以凝结成或的极致悲伤或仇恨?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射苏弥内心深处,你的人生,顺遂得如同温室的幼苗,最大的挫折不过是论文被拒、实验失败。你那点小小的失落和愤怒,在这里...她弹了弹指甲,一丝微不可察的灰暗气息从苏弥身上被抽离,在她指尖凝聚成一颗比芝麻还小的、浑浊的灰色尘埃,...只值这个。
那颗灰色尘埃被她随手丢弃,落在地上,瞬间被玉石地面吸收,没留下任何痕迹。
苏弥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对方甚至不需要她主动支付,就能轻易看穿并抽取她那些浅薄的情感!在这记忆黑市里,她就像一个捧着几枚硬币却妄想购买传世珍宝的乞丐,可笑又可怜。
看来你并没有其他选择。涂山月失去了耐心,声音重新变得慵懒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要么,支付母亲临终的怀抱,换取心头血。要么...她的目光扫向门外,意味不言而喻,...抱着你空荡荡的脑子和同伴冰冷的尸体,滚出青丘。我的时间很宝贵。
九尾狐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苏弥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怀里的箱子沉甸甸地坠着,【4.19kg】像是对她无能的嘲讽。
一边是母亲最后的温暖烙印,是她之所以为苏弥的基石之一。
一边是雷烬急速流逝的生命,是同伴信任与活生生的存在。
灵魂被放在天平上残酷地炙烤。每一个选择都通向无法承受的深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泪水疯狂滚落,视线彻底模糊。髓玉斋内清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带着冰碴。
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母亲在病床上苍白的微笑,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实验室里彻夜不灭的灯光,朋友们嬉笑打闹的校园......这一切构成了她的世界,她的苏弥。而母亲的那个拥抱,是这一切的基石,是最温暖的锚点。
支付它?等于亲手拆解自己的存在。
不支付?眼睁睁看着雷烬死?
最终,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痕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眼神却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绝望与坚定。
她看着涂山月那双冰冷无情的金色眼眸,用尽全身力气,从灵魂深处挤出嘶哑却清晰的几个字:
我...拒绝。
声音不大,却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在寂静的玉斋内清晰地回荡。
涂山月微微眯起了眼睛,眸中熔金般的流光似乎停滞了一瞬。她显然有些意外。空气中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苏弥死死抱着怀里的箱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重复道:我拒绝交易。用别的...什么都行...除了那个。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髓玉斋。
几秒后,涂山月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她深深看了苏弥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嘲弄,有一丝极淡的讶异,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看到有趣玩具般的兴味?
倒是...有点意思。她红唇微启,声音飘忽,宁愿看着同伴去死,也要守住一段回忆?人类的执着,有时真是...愚蠢得令人发笑,又纯粹得...近乎残忍。
她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立刻驱逐他们。只是优雅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既然拿不出我要的东西,就滚吧。别脏了我的地方。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慵懒淡漠,转身走向内室,九条银尾划出冷漠的弧线,记住,出了这个门,你们在青丘...将寸步难行。而他的时间...她瞥了一眼门外方向,...不多了。
两名一直如同雕像般立在阴影里的三尾狐卫无声地出现,做出的手势,眼神冰冷麻木。
苏弥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地坠着。拒绝的后果如同冰冷的深渊展现在眼前,但那一刻,她竟感到一丝奇异的、不容玷污的平静。
她死死抱住怀里的箱子,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髓玉斋那温润却无比冰冷的青玉门扉。
门外,骨街的甜腻异香和诡异灯火再次涌来。陆离扶着重度昏迷、气息更加微弱的雷烬,靠在那根冰冷的廊柱上。他看到苏弥出来,以及她脸上那混合着巨大痛苦、决绝与一丝空洞平静的复杂神情,瞬间明白了结果。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将雷烬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破碎的道袍下,气息沉凝如铁。
苏弥走到他们身边,看着雷烬灰败的脸和那恐怖蔓延的伤口,刚刚平复一丝的情绪再次剧烈翻腾,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陆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寂静却危机四伏的骨街深处,低声道:无需道歉。有些代价,本就无法支付。先离开这里。
就在他们准备搀扶着离开时,苏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陆离趁着她和涂山月对峙时,似乎独自离开了一小会儿,此刻他破碎道袍的袖口处,沾染了一小片极其细微的、与骨街莹白地面截然不同的暗红色苔藓,那苔藓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他去哪儿了?狐市深处?禁地区域?
新的疑云如同鬼魅般,悄然浮上心头。
而与此同时,她怀中那沉寂的手提箱,doS界面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并非重量变化,而是一行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字符一闪而过:
【检测到高维空间波动残余...频谱分析中...与档案库加密区段部分吻合...滋滋...】
危机、背叛、谜团...前路如同青丘浓稠的雾气,更深,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