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虽在诸皇子身边安插眼线,但道衍并非其所派。
为何还不来向朕禀报未来宗室俸禄的隐患?
朱元璋皱眉盯着奏疏。朱标等人已连续数日召集幕僚商议,诸王之间也多次私下会谈,却始终未能达成共识,更无人主动指出俸禄制度的弊端。
若皇子们不上奏,他又如何顺理成章地暗示他们向燕长倾求解?
看来得推他们一把了。朱元璋搁下奏疏自语。
......
数日后,在朱元璋暗中推动下,朱标携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联名求见。
文华殿内,朱元璋佯装不解地翻看奏疏:你们齐来见朕,就为说朕定的宗室俸禄不妥?
朱标与兄弟们交换眼神后郑重上前:禀父皇,俸禄制度虽显皇恩浩荡,然百年后宗室人口或达百万之众——届时即便倾尽国库岁入,亦难供养。若财帛尽耗于宗室,文武百官、将士黎庶何以维系?恐将动摇国本!
文华殿两侧,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相视一望,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对长兄朱标的钦佩。
放眼整个大明,能说出这番话的,恐怕也只有太子朱标了。
若换成他们中任何一人,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
朱元璋端坐龙椅,故作深沉地皱眉思索。
殿下的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见状,心知父皇正在考量朱标方才的谏言。
其实朱元璋早已知晓一切,包括众皇子联名上奏之事,以及他们商议的解决之策。此刻的沉默,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朱元璋缓缓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朱标等人:“既然你们看出宗亲俸禄的隐患,又一同来见咱,总不会没想好对策吧?”
感受到父皇语气中的压迫,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自幼在朱元璋威严下长大的他们,无一不对父皇心存畏惧。如今箭在弦上,若不给个交代,恐怕难以善了。
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纷纷看向朱樉——大哥朱标已指明问题根源,接下来该由二哥、诸藩之长朱樉陈述众人商议的方案。
众目睽睽之下,朱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与众弟查阅历代宗亲制度,发现汉唐皆无大明这般后患。”
“对比之下,差异在于——”他略作停顿,顶着朱元璋凌厉的目光继续道:“汉代宗亲由封国自养,与朝廷无涉;唐代宗亲可科举入仕,自食其力。”
“而大明宗亲既无封国之权,亦无任职之途,全赖国库供养,长此以往,终成拖累。”
因此臣等建议,可借鉴汉唐两朝供养宗室的制度,重新制定大明宗亲的供养政策。
朱樉说完这番话,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朱元璋。
关于宗室供养制度,太子朱标与众藩王意见相左。朱标更倾向于唐代的宗室管理方案,而诸王则偏好汉代的制度。这两种方案都能缓解未来宗室俸禄对国库的压力,但最终决策权不在朱标,也不在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手中。
于是朱樉将两种方案一并呈上,交由朱元璋定夺。
......
朱元璋听完朱樉的提议后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地说道:照你这么说,朕还得给你们这些皇子分封国土,让宗室外戚都当大官?这样就能解决宗室俸禄拖垮国库的问题了?!
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不妙!】
他们深知,当父皇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已是怒不可遏。果然,朱元璋一把将联名奏折摔在地上,怒喝道:
分封国土?!
宗亲掌权?!
接下来是不是要学六国之乱?!
还是想让外戚干政,祸乱朝纲?!
众皇子连忙跪地辩解:
父皇息怒!
儿臣绝无此意!
只是想解决宗室问题。
若方案不妥,儿臣这就回去重新商议。
对,既然这两个方案都不合适,我们立即另想办法。
请父皇息怒,儿臣等定会商议出令父皇满意的对策!
正是!我等必将想出既能减轻宗室俸禄负担,又可避免封国叛乱与外戚干政的两全之策!
......
朱元璋看着跪伏在地的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都起来说话。
谢父皇!七位皇子齐声应答。
朱标等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垂首而立,不敢直视朱元璋。
朱元璋重重冷哼一声:咱自然信得过你们没这个心思。
可谁能保证你们的子孙后代不起异心?!
难道汉朝藩王之乱是开国时就有的?!
难道唐朝外戚乱政是一开始就发生的?!
咱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朱元璋目光如炬,声若寒冰。
他在制定大明宗室制度时,早已遍览历代王朝的宗亲俸禄制度。正是经过这番考究,他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立了如今这套大明宗室制度。
在他看来,这套制度足以避免重蹈汉唐覆辙——既无藩王叛乱之忧,亦无外戚干政之患。只是没想到,在解决旧疾的同时,竟又生出新的隐患:宗室俸禄负担过重。
父皇圣明!七位皇子齐声颂道。
圣明?咱若真圣明,就不会看不出这制度两三百年后会给大明带来的祸患!
朱元璋毫不领情,锐利的目光扫过太子朱标与其他皇子。
这宗室制度的问题,不是你们看出来的吧?
若真有这般见识,当初咱颁布这制度时就该提出来了。
父皇,其实是......朱标正要解释这是九品翰林院学士燕长倾的见解。
朱元璋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咱不在乎是谁看出来的。”
“既然现在才借你们的口说出来,说明他在朝中连递奏折的资格都没有。”
“要么是个山野隐士,要么是个末流小官。”
“既然你们找到了他,那就自行处置。”
“怎么安排他,咱不过问。”
“但咱只有一个要求——既然他能看出大明宗亲制度的弊端,就必须给咱拿出个周全的解法!”
“这法子——”
“不许裂土封王!”
“不许外戚干政!!”
“更不许拖垮大明的宗室俸禄!!!”
“可还得让皇亲国戚们富贵荣华,吃穿不愁!”
“要是办不到……”朱元璋冷笑一声,“就让他提前三百年给大明陪葬!”
“咱要的,不光是能挑毛病的人,更要能治病的能人!!!”
“听清楚没有?!”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朱桢、朱榑。
“儿臣明白!”七人齐声应答。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岂会不懂?只是燕长倾能否给出让父皇满意的对策,众人心里实在没底——这些严苛的条件,连他们召集幕僚连议数日都束手无策。
“明白了还杵着?!”
“等着咱给你们摆宴饯行吗?!”
朱元璋一甩袖子,像赶苍蝇似的轰他们退下。
“儿臣告退!”
待朱标等人退出殿外,朱元璋面上怒容顷刻消散。先前的暴跳如雷,不过是一场戏。
他唤来毛骧低声吩咐:“给咱盯紧了,太子他们何时动身去那地方,咱就何时启程。”
“遵旨。”
毛骧抱拳退下,身影没入殿外阴影中。
燕长倾站在门前,衣袍沾着些许泥土,目光扫过眼前的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眉梢微挑。
他未曾料到,这几位会一同登门,专程向他讨教大明宗亲俸禄制度的改良之策。
“朝中能人辈出,韩国公李善长、丞相胡惟庸皆才智超群。”
“太子与诸位殿下不去请教他们,反倒来找我,是否有些不妥?”
燕长倾语气淡淡,隐约透着一丝不耐。
此刻,他更愿将心思放在后院的红薯藤与玉米苞上。
为培育这些稀罕作物,他特意将后院的小田扩至两侧,各辟十五平米,分别栽种红薯与玉米。
并非他不想开垦更多,只是种子实在有限。
去年所得的六个半土豆,切块催芽后,勉强种满最初的小田。
而木箱上缠绕的三根红薯藤,经他精心扦插,最终仅得十六株幼苗。
至于那三个半玉米苞,剥出的完好种子不过百余粒,成活率尚难预料。
这些作物关系重大,稍有不慎,或许再无机会获取。
朱标闻言,略显局促地笑了笑:“此事关乎大明国运,不便与百 议。”
此话半真半假。
国运之事,确需谨慎,但并非不可与朝臣商讨。
他们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告知百官,是因为察觉到父皇与丞相之间暗藏尖锐矛盾。
这才是他们选择保密的关键原因。
“况且此事最初是由燕学士发现的,一事不烦二主。”
“燕学士既能看破大明宗亲制度的隐患,想必也已想好应对之策吧?!”
“而且这方案,总不至于重蹈汉之藩国叛乱、唐之外戚干政,或是如今宗亲俸禄拖垮国库的覆辙吧?!”
朱樉、朱棡、朱棣接连开口,语带试探。
“燕学士之才,在我等看来远超韩国公与丞相,与其问那些庸碌之辈,不如请教燕学士!”
“正是!满朝文武唯有燕学士洞悉此弊,足见其才智冠绝朝堂!”
“若父皇早知燕学士大才,哪还轮得到旁人占着丞相之位?”
朱橚、朱桢、朱榑也纷纷附和,将燕长倾捧得极高。
话里话外,燕长倾俨然成了碾压李善长、盖过胡惟庸的旷世奇才,仿佛天下离了他便黯然无光。
平心而论,被这群大明皇子如此吹捧,燕长倾倒也受用。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而此刻太子朱标与诸弟姿态放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