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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91章 玉阶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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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当命运的齿轮以联姻为润滑油开始转动,有人看到的是枷锁,有人看到的是阶梯。真正的智慧,在于知道何时该扮演剧本分配的角色,何时又能于无声处悄然改写剧本的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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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黔西北,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可毕节卫城的禄国公府,气氛却热得反常,连檐角的冰凌都仿佛被那股子人为营造的“喜庆”给催化了,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周必贤站在院子里,看着工匠们给“宝颐苑”最后一道影壁描金。他搓着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几乎能融化霜雪的笑,对身边的杨朝栋感慨,声音洪亮得生怕路过的仆役听不见:“皇恩浩荡啊!传宝公这一脉,漂泊在外多年,香火总算有着落了!我这心里,真是既感念天恩,又觉责任重大!”他走路的步子都带着风,绛纱袍的袍角翻飞,活脱脱一个“蒙受殊恩、急于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忠臣孝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有时候,把对手给的剧本捧得高高的,念得声情并茂,反而能让写剧本的人自己先懵了圈,无从挑剔。

周廷玉裹着厚厚的貂皮小袄,蹲在廊下看似无聊地堆着雪人,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闪着与年龄不符的、看穿一切的光。他手里捏着两个黑石子,仔细地给雪人安上眼睛——一个懵懂茫然,一个狡黠灵动。真正的博弈,从不在这表面的喧嚣之下。

内宅深处,刘青稳坐中军帐。公主鸾驾的接待流程,宝颐苑内一应物事的布置查验,宴席的菜单,安保的细节,乃至随行人员的安置……她手拿把攥,调度得纹丝不乱。她面色平静得像初雪后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位要分享丈夫名分和家庭内部空间的女人,只是一位需要以最高规格妥善接待的、身份特殊的客人。

风暴来临前,最平静的海面下,往往蕴藏着最强大的定力与最缜密的谋划。

宋玲珑就没这份定力了。她看着宝颐苑那新漆的、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朱红大门,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睥睨众人的石狮子,尤其是那耗费三位老师傅半月之功、雕着繁复“百鸟朝凤”图的楠木影壁,忍不住扯了扯刘青的袖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酸意:“姐姐你看!这还没进门呢,架势就先摆足了!光是那几扇紫檀木嵌螺钿的隔扇,得够咱们‘浣玉坊’卖多少块‘玉洁皂’的进项?我看啊,这哪里是来当媳妇的,分明是来当祖宗的!”

刘青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力道温和却坚定,语气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玲珑,稍安勿躁。记住,她代表的是‘周传宝’一脉。这气派,是给朝廷看的,给天下人看的,也是给我们自己看的。面子上的功夫,我们不仅要做,还要做得十足十,让人挑不出错来。面子做足了,里子才能安稳。”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更何况,住得是否真正舒心,日子是否顺遂,可不是光看门脸光鲜、器物精美。这府里上上下下,一草一木,一碗一碟,哪样不透着我们的心思,不连着我们的脉络?”

宋玲珑愣了片刻,仔细咀嚼着刘青的话,脸上的不满像冰雪遇到暖阳,渐渐消融,她撇撇嘴,嘟囔道:“还是姐姐想得通透。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咱们这可不是狗窝,是经营了多年的山头,她一个外来户,就算住进了金銮殿,摸不着门路,也使唤不动土地爷。”

周廷玉听着母亲和姨娘的低语,默默地把手里准备给雪人当鼻子的胡萝卜掰成两截。权力的游戏,开场锣鼓总是最热闹的,但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幕布后的无声较量,是日常琐碎间的消磨与渗透。 他决定给这个雪人再加顶歪歪扭扭的破草帽,让它看起来更滑稽、更超脱一点,仿佛在冷眼旁观这出即将开演的大戏。

永乐七年暮春,黔西北的山花开始漫山遍野、不管不顾地烂漫时,宝庆公主朱月清的送嫁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片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土地。那阵仗,真真是旌旗蔽日,鼓乐喧天,仪仗煊赫,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缓慢蠕动的巨蟒,蜿蜒爬进了黔西北的苍翠群山之间。

三十里外早已修缮一新的迎鸾驿,周必贤身着沉甸甸的国公蟒袍,率领周家核心成员、麾下主要将领、以及归附的各大土司代表(水西、水东、永宁等地的头人们一个不落),黑压压一片跪伏于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驿道旁。刘青、宋玲珑按品级大妆,身着庄重的诰命服制,头上的珠翠步摇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压得脖颈微微发酸,却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周廷玉作为嫡长孙,也穿着一身特制的小小世子冠服,站在父母身侧,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扮演好一个“恭迎婶母”的乖顺侄儿角色。

冗长而繁琐的迎驾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跪拜、宣旨、谢恩、引见地方官员与士绅头人……每一个环节都透着皇家礼仪的刻板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必贤自始至终应对得体,举止谦恭而不失气度,将一个“蒙受天恩、感激涕零”的边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连副使吕震在一旁看着,都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趟棘手的差事总算有了个看似圆满的开端。

队伍再次启程,迤逦向毕节卫城行进。越是靠近卫城,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越多,他们被手持兵刃的官兵拦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脸上混合着对天家威严的敬畏、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本地人对外来者的疏离与审视。

城门洞开,早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当那辆由八匹纯色骏马牵引、装饰极尽华丽、象征着天家无上威严的凤辇,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入毕节卫那略显粗犷、带着边城风霜的城门时,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抹耀眼的明黄与深青所吞噬。

凤辇没有在街道上过多停留,接受万民瞻仰的环节被刻意简化,直接驶入了张灯结彩、焕然一新的禄国公府,最终在那座崭新的“宝颐苑”气派的朱漆正门前稳稳停下。车轮停止转动的刹那,仿佛一个时代的符号,被强硬地嵌入了另一个时空。

刘青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与身旁的宋玲珑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凝重,有警惕,也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然。随即,她率先上前,按照礼制,率领周府内有品级的女眷,齐刷刷地向那静默的、仿佛蕴藏着风暴的凤辇屈膝行礼。声音清晰、恭谨,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臣妇刘氏(宋氏),率周府女眷,恭迎公主殿下鸾驾,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辇的帘子被两名面容肃穆的俏丽女官轻轻掀开。

宝庆公主朱月清,在女官小心翼翼、近乎屏息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凤辇。她身着繁复厚重的深青翟衣,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翟鸟纹样,头戴沉甸甸的九翚四凤冠,珍珠串成的旒摇晃晃,遮住了她大半张容颜。她身形高挑,虽被这身象征身份的华服重冠所压制,依旧能看出其下窈窕的轮廓。她的面容在珠旒后若隐若现,清丽脱俗,虽经长途跋涉,眉宇间却不见太多疲惫之色,反而有一种与生俱来、又被深宫多年浸染淬炼出的沉静威仪。她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跪迎的众人,那目光并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源于地位与身份的压迫感,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刘青和宋玲珑身上。

“两位夫人请起。” 她的声音清脆而平稳,如同玉磬轻击,听不出太多喜怒,“日后同住一府,皆是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保持了天家公主的尊贵与距离感,又似乎释放了一丝愿意和睦相处的善意(或者说,是一种划定界限、保持相安无事的宣告)。刘青和宋玲珑依言起身。刘青抬头,坦然迎上公主透过珠旒投射过来的目光,眼神清澈平静,不卑不亢地道:“公主殿下一路风尘劳顿,苑内已备好热汤寝居,一应物件皆已齐备,请示下便可取用。请公主先行歇息,消除疲乏。若有任何所需,尽管吩咐臣妇等,定当竭力备办,不敢有误。”

公主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在女官宫女们无声而有序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进了“宝颐苑”那扇仿佛能彻底隔绝内外两个世界的朱漆大门。大门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沉闷的“吱呀”声,像是为这场初见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