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当山风送来远方的哭泣,命运便已埋下相遇的伏笔。真正的勇气不在于无视危险,而在于明知道路艰险,仍愿为黑暗中的人点亮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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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玉要去乌撒府参加府试了。
这是他魂穿大明后的第一次“诗与远方”。说是诗,前路是黔西北莽莽苍茫的原始山林与崎岖古道;说是远方,目的地乌撒府威宁城,也不过是数百里外另一座嵌在群山之间的边陲卫城。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毕节卫、离开小龙塘这个“新手村”,去亲身丈量这片属于周家、却又充满未知的西南大地。
晨光熹微,毕节卫城禄国公府门前已是一番忙碌景象。
八岁的周廷玉站在马车旁,看着母亲刘青最后一次清点他的行装。书籍、文具、衣物、药品,还有一小匣子她亲手做的点心,林林总总,把特制的宽敞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玉儿,此去乌撒府,山高路远,一切要听杨叔的安排,切不可任性妄为。”刘青替儿子整理着本就平整的衣领,眼中满是关切,“考不考得中都在其次,平安归来最要紧。”
周廷玉咧嘴一笑,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调皮神色:“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儿子我可是卫试案首,还能让几座山给难住了?”他拍了拍胸脯,那枚贴身佩戴的五色古玉传来熟悉的温润感,“再说了,有杨叔,有墨璃和开阳,还有三十位护卫叔叔,这阵仗,怕是知府大人出巡也不过如此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终于能走出这个“新手村”,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真实的黔西北了。前世读万卷书,今生正好行万里路,这地理考察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
刘青被儿子逗得展颜一笑,轻戳了下他的额头:“就你贫嘴。”她转向一旁肃立的杨朝栋,“杨总管,一切就拜托你了。”
杨朝栋年约四旬,面容精干,是周府的大总管,也是“浣玉坊”的实际负责人之一。他躬身道:“夫人放心,属下必护得少爷周全。”
队伍终于启程。三十名精锐护卫披甲持械,簇拥着马车和几头驮运物资的健骡,辚辚驶出城门。周廷玉没有安坐车中,而是选择骑马与杨朝栋并行。武开阳作为书童兼护卫,紧跟在侧,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墨璃则安静地坐在车辕上,依旧是一身靛蓝土布衣裳,像一株沉默的山间小草。
离城渐远,人工修筑的官道很快被莽莽苍苍的原始山林吞没。道路在崇山峻岭间蜿蜒,一侧是云雾缭绕的深谷,涧水轰鸣;另一侧是陡峭崖壁,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空气清新冷冽,带着草木和湿土的芬芳。
周廷玉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这与后世截然不同的自然气息。他时而策马前行,询问杨朝栋沿途风物;时而跳下马来,与步行的武开阳一道,辨认路边的植物岩石。
“开阳,你看这秧基(蕨类:黔西北称为秧基),长势如此之好,说明此地阴湿,水土丰沛。”
“少爷懂得真多。”武开阳认真地看着,他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又有武艺可学,对周廷玉已是死心塌地。
周廷玉心下暗笑:我这算哪门子懂,不过是前世野外考察的皮毛而己。不过,知识这东西,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硬通货。 **
墨璃大多时候很安静,但她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道旁密林深处。有几次,她忽然停下,指着某个方向轻声提醒护卫:“那边,有东西,不像獐子。”护卫前去探查,果然惊起了野雉或发现了大型兽类的新鲜足迹。几次之后,连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对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
行程第三日午后,队伍进入一片异常茂密的漆树林。
光线骤然暗淡下来,高大的漆树遮天蔽日,树皮呈灰褐色,裂开规则的纵纹。林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腐叶、湿土和生漆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
“大家当心些,”杨朝栋扬声提醒,“这片是老漆林,留神树上的‘漆毒’,沾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直沉默的墨璃,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她秀气的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眉头微蹙,目光投向漆林深处,那沉静的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哀伤与凝重。
“墨璃,怎么了?”周廷玉驱马靠近,低声问道。
墨璃抬起头,声音很轻:“少爷……我好像……闻到一种味道……”
“味道?”周廷玉用力嗅了嗅,除了漆树的气味,并无异常。
“是……是‘鬼漆’的味道。”墨璃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还有……血的味道,很淡,但是……是的。”
“鬼漆?”周廷玉一怔,看向杨朝栋,对方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在周廷玉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鼓励下,墨璃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她出身于依附水西彝族的布依族小寨——青螺寨。寨子周围就是大片野生漆树林。生漆是寨子与外界交换盐铁的重要物产,但收取和处理都极危险,漆毒能让人皮肤红肿溃烂,痛痒难当。
而她口中的“鬼漆”,则更为诡异。是在特定年份、特定背阴处的老漆树上,偶然分泌的一种色泽暗红近黑、带着奇异腥甜气味的漆液,毒性极大,沾上后不仅溃烂难愈,还可能引发高烧谵妄。
“阿爹……就是去年,为了多换些粮食,冒险去老鸦岭割‘鬼漆’……”墨璃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他中了很重的漆毒……浑身肿烂……后来……人就没了……”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阿爹没了,家里没了顶梁柱……后来,阿娘才把我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廷玉默然。他想起祖母当初介绍墨璃时,只轻描淡写地说她是“穿青人家的孩子,家里艰难”。原来这“艰难”二字背后,藏着如此惨痛的生离死别。
破军星,主终结与超脱,往往于苦难和毁灭中孕育。这丫头的宿命,竟从一开始就与这深山的险恶紧密相连。 周廷玉心下唏嘘。
“那你刚才说的血的味道……”
“那种‘鬼漆’的味道里,就带着一点点……像阿爹最后那几天的味道……”墨璃努力描述着,“刚才风从那边吹过来,我闻到了,虽然很淡,但不会错……而且,好像还有……新鲜的血味。”她指向漆林深处偏离官道的方向。
周廷玉与杨朝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杨叔,派两个机灵的兄弟,摸过去看看,注意隐蔽。”周廷玉果断下令,语气沉稳得不似孩童。
杨朝栋略一沉吟,便点了两名擅长山地侦察的护卫前去查探。
队伍暂停休息,警戒提升。廷玉下马,走到墨璃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别怕,有我们在。”
墨璃抬头,看着廷玉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心中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些许,用力点了点头。
约莫一炷香后,探查的护卫返回,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