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当视线被遮蔽时，真正的道路往往不在脚下，而在心中的判断。最浓的迷雾并非来自山林，而是源于人心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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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威宁城，队伍里的气氛松快不少。车轮碾过碎石路的轱辘声都透着一股轻快。周廷玉靠在马车软垫上，无意识地用指头在膝头划拉着“广漆”配比的草图，脑子里却转着乌撒府那几个官员隐晦的示好和安璠那张看似恭顺、眼底却藏着算计的脸。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也没有永不动摇的同盟，利益编织的纽带，最是经不起风吹雨打。” 他想起前世某位哲人的话，用在安璠身上正合适。
杨朝栋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少爷，前面就是落鹰涧了。这地方地势险，两山夹一沟，林子又密，是水西和乌撒的交界，向来不太平。”
廷玉没答话，他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了然。“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楼，看来是早就盖好了等着咱们呢。” 他轻声自语，带着点调侃，“杨叔，让大家检查一下家伙，弩箭上弦，精神头提起来。墨璃，开阳，跟紧点。”
“是，少爷！” 武开阳沉声应道，短刃已悄然出鞘半寸。墨璃则默默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摸出几样晒干的草药，手指灵活地捻动着。
队伍保持着警戒队形，缓缓踏入涧口。刚一进去，光线便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仿佛一步跨入了黄昏。空气中那股湿冷的气息更重了，还夹杂着淡淡的、像是腐烂树叶和某种腥甜气味混合的怪味。
“起雾了？” 一名护卫嘀咕道。的确，丝丝缕缕的灰白色雾气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初时很淡，但很快就变得浓稠，视野迅速模糊，三五步外的人影都已看不真切。
“不对！这雾来得古怪！大家靠拢，别走散！” 杨朝栋厉声喝道，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沉闷。
廷玉坐在马上，并未慌乱。他仔细观察着雾气流动的轨迹，发现它们并非自然形成，而是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律，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将队伍分割、缠绕。“阵法？怪不得安璠那老狐狸按兵不动，是想借这‘迷阵’先耗掉我们几分力气，他好看戏。” 他心下冷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啊，这世上的渔翁，往往自己也可能是别人眼中的鱼。”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耳边传来其他护卫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甲叶摩擦的细响，方向感在这里彻底丧失。墨璃忽然从车辕上站起身，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少爷，杨总管，味道…不对。”
“又是‘鬼漆’？”武开阳立刻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柄。
“不是…”墨璃努力分辨着，“是…另一种味道，有点甜，有点腥，还混着腐烂木头和…很多虫子的气味。”她的小脸微微发白，“很多，很杂，让人心里发毛。”
廷玉神色一凝。墨璃对山林气息的敏锐，他是见识过的。“通知下去，所有人戒备！可能有埋伏！”
命令迅速传达。三十名护卫立刻收缩队形，刀出鞘，弓上弦，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如同鬼影般幢幢的山林。
“稳住！结圆阵！保护少爷！”杨朝栋的厉喝在雾中显得有些沉闷失真。
护卫们训练有素，迅速靠拢。但令人心悸的是，原本近在咫尺的同伴，在浓雾中身影迅速模糊，声音也变得遥远扭曲。
“杨叔！让大家别乱动！这雾能迷惑方向！”廷玉高声喊道，声音在扭曲的雾气中传播，“试着感受脚下的地面！找坚硬、干燥的地方站！”
这是他基于物理常识的推断：这种阵法往往利用阴湿之气营造幻境，那么相对干燥、坚实的地方，受到的影响可能会小一些。
“墨璃，用鼻子闻闻哪边的‘虫子’味和腐烂味最淡？”
“开阳，注意听风的声音！找风能吹进来的方向！”
他这是将现代的方向辨识方法、感官利用与对古代阵法基础原理的猜测结合起来。
墨璃凝神感知，指向左前方：“那边…味道最淡，有青草和一点点水汽。”
武开阳侧耳倾听，也指向大致相同的方向：“少爷，那边风声最清晰！”
廷玉心中稍定。“杨叔，让大家慢慢向这个方向移动！注意脚下，互相连着，别走散！”
队伍开始像盲人般，在浓雾中艰难摸索。廷玉不时蹲下，用手触摸地面，感受土质的软硬，修正方向。他甚至让护卫用刀鞘敲击地面，通过回声判断前方是实地还是空洞。
“知识就是力量，老祖宗诚不我欺。就是这‘力量’用起来，有点费手费脑子。” 他苦中作乐地想。
就在队伍缓慢移动，即将脱离雾气最浓的核心区域时，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虫子！好多虫子！”有护卫惊骇地大叫。
只见浓雾中，无数毒蜈蚣、色彩斑斓的蜘蛛、长着诡异复眼的甲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睛闪烁着红光，显然被人以邪法催动。
“是蛊虫！用火！”杨朝栋经验丰富，立刻下令。
护卫们纷纷点燃火把。挥舞的火光暂时逼退了虫潮的前锋，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恶臭。
但蛊虫数量太多，前仆后继。廷玉看着那些不畏火焰、疯狂涌来的虫子，脑中飞快运转。“蛊虫也是生物，神经系统再被邪术影响，也脱离不了基本生理结构。低温？高温？声波？震动？”
“杨叔！试试浓烟！找湿柴杂草混着火把烧！”
“所有人，用力跺脚！用刀鞘敲击盾牌！制造噪音和震动！”
命令被迅速执行。浓烟升起，虽然呛人，但确实让许多依靠嗅觉的蛊虫变得混乱。而密集的跺脚声和金属敲击声形成的低频震动，更让许多对震动敏感的蛊虫躁动不安，失去了方向。
虫潮的攻势为之一滞。
“有效！”武开阳兴奋地喊道。
廷玉却没放松：“别停！继续向前！破了核心，这些虫子就不足为惧！”
在他的指挥下，队伍一边用火、烟、噪音和震动抵挡蛊虫，一边坚定移动。果然，又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浓雾骤然稀薄，那股甜腥气味也淡了。众人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山坡上，身后那诡异的浓雾如同被无形墙挡住，翻滚着无法蔓延。
回头望去，那片被浓雾笼罩的谷地，隐约可见一些按特定规律摆放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石块和腐朽木桩。
“总算出来了…”有护卫松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们喘息，山坡下方的树林中，响起了尖锐的唿哨和杂乱的脚步声。
安龙带着他手下的百余名悍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从藏身处涌了出来，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周家的小崽子！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安龙挥舞着鬼头刀，狞笑着喊道。他被蛊虫控制，心神大半迷失，但骨子里对周家的仇恨让他格外亢奋。
杨朝栋脸色一沉，拔出腰刀：“安龙！你这乌撒余孽，还敢现身！找死！”
他带来的三十名护卫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毫无惧色，立刻结阵防御。
廷玉站在马车旁，冷静地观察着地形。他们所在的山坡一侧是迷雾区，一侧是陡峭山壁，只有前方和侧翼一小片缓坡可通行。而侧翼不远处，正是来时经过的那片茂密漆树林。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廷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战斗一触即发。安龙匪徒嚎叫着冲上山坡，与周家护卫撞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周家护卫阵型严密，如同磐石，但匪徒人数太多，防线被压迫得缓缓后移。
廷玉低声对杨朝栋和身边的墨璃、武开阳吩咐了几句。
杨朝栋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弟兄们！结阵防御！弓箭手准备！”杨朝栋大声下令，吸引了安龙匪徒的注意力。
而墨璃和武开阳，则带着几名身手敏捷的护卫，悄无声息地退向侧翼，迅速隐入了那片幽暗的漆树林中。
安龙见周家护卫结阵防御，以为对方要固守，不愿拖延，大吼一声：“杀！” 亲自带着匪徒发起了更猛烈的冲锋。
匪徒的攻势达到顶峰，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正面战场吸引。
就在此时，从侧翼的漆树林中，突然飞出了数十个用树叶包裹的、湿漉漉的泥团！这些泥团精准地砸向匪徒最密集的区域，落地即碎，溅射出大量粘稠、暗红近黑的漆液——正是从青螺寨带来的、毒性强烈的原始“鬼漆”！
与此同时，几支火箭从林间射出，准确地命中了那些溅满漆液的区域！
“轰！”“嗤啦——”
火焰瞬间引燃了漆液！生漆本身易燃，更何况是这种毒性强的“鬼漆”！顿时，一片片火光在匪徒人群中爆开，粘稠燃烧的漆液沾到皮肤上，极难扑灭，释放出大量有毒浓烟！
“啊！我的眼睛！”
“火！扑不灭！”
“有毒！烟有毒！”
惨叫声此起彼伏。匪徒阵型瞬间大乱。
正面防御的周家护卫压力骤减。杨朝栋抓住机会，大喝一声：“反击！” 率领护卫们趁势向前冲杀。
安龙目眦欲裂，试图稳住阵脚，但败局已定。他体内蛊虫因情绪波动而躁动反噬，痛楚让他动作一滞，被杨朝栋抓住机会，一刀劈中要害，带着无尽怨恨倒地身亡。
残余匪徒在内外夹击下，迅速被清扫。
“兵者，诡道也。因地制宜，出奇制胜，老祖宗的兵法果然好用。” 廷玉在后方观察着战局，心中默念。利用漆树林的“特产”，这本是灵光一闪的急智，效果却出奇的好。
战场暂时恢复了寂静，只留下燃烧的余烬和匪徒的尸体。周家护卫们虽然获胜，却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不少人身上带伤。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危机已过，准备松一口气时，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如同寒潮般陡然降临战场。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无为教教徒，终于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