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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130章 稻浪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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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真正的智慧,不在于预知所有的弯道,而在于在每一个渡口,都能看清手中握着的,究竟是泥沙还是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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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书房位于禄国公府的前院东侧,环境清幽,守卫森严。周廷玉踏入其中时,周必贤已换下平日居家的便服,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直缀常服,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西南舆图前。图上,黔地、滇南、川南、桂西乃至安南的山川河流、城镇关隘、土司辖地皆标注得极为详尽,一些地方还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

听到脚步声,周必贤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长子身上。他年过四旬,常年的军旅生涯和权位历练,让他不怒自威,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父亲。”周廷玉趋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标准。

“嗯,回来了。”周必贤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示意周廷玉也坐在下首的梨花木扶手椅上,“青岩数月,学业可有进益?”

“回父亲,程先生教导悉心,孩儿自觉于经义策论略有长进,不敢言懈怠。”周廷玉的回答中规中矩。

“府试案首,不算辱没门楣。”周必贤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这一点,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乌撒之事,你亲身经历,虽凶险,亦是历练。对此番风波始末,以及为父后续处置,你有何看法?”

周廷玉知道这是考较,也是父亲开始将他纳入核心事务圈子的信号。他略一沉吟,便将从落鹰涧遇伏,到分析乌撒土司安璠的骑墙算计、无为教的阴魂不散,再到父亲借此机会以雷霆手段整合乌撒、清除内部隐患的深意,条理清晰、重点分明地阐述了一遍。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遭遇,而是更侧重于对各方势力博弈和父亲政治手腕的理解。

周必贤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直到周廷玉说完,他才淡淡道:“看得还算明白。知道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不过,打天下易,治天下难。毁掉一个旧的秩序固然需要魄力,但建立并维系一个新的、稳固的秩序,需要的是更深的谋算和更长远的眼光。”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乌撒已定,但其地贫瘠,人心初附,如何让它不再是负担,反而成为我周家坚实的臂助,这才是接下来要考虑的。”

他话锋再次一转,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安南那边,陛下有一道密旨。” 他将朱棣那封允许周家在安南“便宜行事”、开发物产、并暗示“多多进献”的密信内容,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周廷玉。经过这些年周廷玉在“玉洁皂”、“禄水秋白”酒改良、新记账法乃至青螺寨“鬼漆”变“宝漆”等一系列事件中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经济头脑和“点石成金”的能力,周必贤早已不再将他当作一个寻常孩童看待。特别是在经济实务方面,他愿意听听这个长子的想法。

“陛下将这安南的开发之权,看似恩赏,实则是扔给咱们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甚至可能是个需要投入无数银钱人力去填的无底洞。”周必贤看着儿子,语气平稳,“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这鸡肋,是吃,还是不吃?”

周廷玉心中一动,知道展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来了。父亲这番话,既是询问,也是试探,更是给予他一个参与家族最高决策的平台。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酝酿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

“父亲,”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安南的位置,眼中闪烁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智慧,“陛下这道旨意,看似体恤,实则是扔给咱们一块鸡肋,但咱们可以把它变成‘珍馐’。”

“哦?”周必贤眉梢微挑,身体微微前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儿子这份自信,让他有些意外,也产生了兴趣。

“您想,”周廷玉转过身,面对父亲,声音压低却异常清晰,“陛下说‘宫中用度甚巨,朕之内帑亦感支绌’,这是在跟咱们哭穷。让咱们‘多多进献’禄水秋白、香皂、普洱茶,这是明摆着要钱。至于安南……”他嘴角勾起一丝与他稚嫩面容不符的、略带讥诮的弧度,“那地方刚打完仗,百废待兴,乱匪未清,陛下轻飘飘一句‘卿可自专之,便宜行事’,说白了,就是让咱们自己掏钱去填那个无底洞,还得帮他擦屁股,稳定地方!若办好了,是他陛下圣明,善用勋臣;若办砸了,或是投入太大收不抵支,便是咱们周家无能,或许还会被扣上个‘靡费国帑’的帽子。”

周必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他没想到儿子不仅对安南的现状了如指掌,更能一针见血地看透朱棣这份“恩赏”背后隐藏的算计和风险。这份政治洞察力,远超他的预期。“既然知道是鸡肋,甚至可能是个坑,你又待如何?这‘珍馐’从何而来?”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探究。

“父亲,”周廷玉眼中闪烁着狡黠而自信的光芒,仿佛一位即将在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的棋手,“鸡肋食之无味,那是因为他们只会用旧锅、老法子去煮。若是孩儿有办法,找来新灶,配上秘料,把这鸡肋做成一道谁也没尝过、吃了还想吃的珍馐呢?”

他再次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安南的位置,语气变得热切而富有感染力:“陛下把这烂摊子甩给咱们,咱们就接着!但他绝想不到,咱们能从中榨出比预想多得多的油水来。关键,就在于两样东西——稻米和糖!”

“父亲请看,”他的手指在安南与云南、广西交界处划过,“安南此地,气候温湿,土地肥沃,红河平原更是得天独厚的粮仓。然则连年战乱,民生凋敝,良田大量抛荒。朝廷大军驻扎于此,每日人吃马嚼,粮草大半需从广西、云南千里转运,路途艰险,运费比米价本身还贵!户部的夏尚书,怕是每次看到安南军需的条陈,头发都要多白几根。咱们若能帮朝廷,就地解决一部分,甚至大部分军粮之忧,岂不是为陛下解了燃眉之急,为大明朝立下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大功?”

“说下去。”周必贤的食指停止了敲击,目光紧紧锁住儿子。这个问题他自然也考虑过,但一直苦于没有高效且有利可图的方法。

“咱们不光要帮,还要帮得巧妙,帮得有利可图。”周廷玉嘴角微扬,开始详细阐述他的构想,“首要便是稻米。安南现有军屯的产量,张辅将军之前的信中也提过,惨不忍睹,管理更是混乱。咱们可以‘协助改良军屯、以安南之粮养安南之兵’的名义介入。孩儿曾……曾在一些杂书古卷中,看到过一些提升稻米产量的古法。”

他适时地模糊了知识的来源,继续道:“比如‘稻鱼共生’之法——可在稻田旁开挖沟渠,引水养鱼。鱼能吃掉田中的害虫和杂草,其粪便又是极好的肥料,可使稻田更加肥沃。如此,一亩地不仅能多收百十斤鲜鱼,还能省下不少肥料钱,稻谷的产量和品质也能提升。再比如,咱们可以精选稻种,将安南本地耐涝耐瘠的占城稻,与江南地区高产的粳稻进行优中选优,反复培育筛选,找到最适合当地水土的良种。父亲,您信不信,只要方法得当,管理跟上,不出三年,安南军屯的稻米亩产翻上一倍,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边说边用手在舆图上比划,眼神灼灼,仿佛眼前已不是冰冷的地图,而是金灿灿、一望无际的稻田,稻浪随风起伏,散发出丰收的芬芳。

“一旦军屯粮食有了富余,咱们就可以活用朝廷的‘开中法’!”周廷玉话锋一转,将链条延伸,“咱们用安南产的富余粮食,换取云南的盐引!云南那边,尤其是边军和某些矿区,永远缺粮,粮价居高不下。咱们把安南的粮食就近运过去,成本低廉,换取珍贵的盐引,再将盐运到缺盐的乌撒、水西乃至更远的黔地、川南销售!这一进一出,利润何止数倍?而且,咱们这么做,是帮朝廷稳定了安南,节省了巨额粮草转运费用,同时还无形中打通了一条连接安南、云南、黔地的商贸链条!陛下知道了,也只有夸咱们会办事、懂经济的份儿!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

周必贤沉吟道:“想法确实不错。利用开中法,一举多得。但粮食转运,纵是短途,损耗和风险也不小。且初期投入,改良稻种、兴修陂塘,亦需不少钱粮。”

“父亲明鉴!”周廷玉立刻接话,眼中闪着更加狡黠的光,“所以,咱们不能只做粮食的搬运工。安南那地方,除了稻米,还特别适合种另一种宝贝——甘蔗!”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但本地土人,甚至包括之前胡氏政权,只会用土法熬制粗糙暗红的糖块,或是杂质多的红糖,卖不上价钱,也登不了大雅之堂。而孩儿,恰好知道一种……嗯,也是从古籍中看到的,‘黄泥脱色’的秘法!”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用此法,能将那些色泽暗淡、带有杂味的红糖,变成雪白晶莹、颗粒均匀、甜而不腻的上等白糖!父亲,您想想,同样的甘蔗原料,出来的红糖每斤或许只值二分银子,而洁白如雪、甜净纯正的白糖,一斤卖六分、八分,甚至一钱银子,那些江南的富绅、京师的贵戚、宫里的贵人,会不抢着要吗?这简直是点石成金之术!”

“咱们可以在安南选择合适之地,设立咱们自家的糖坊,雇佣当地流民,给他们活计,既给了他们生路,有助于稳定地方,又能获得这暴利!产出的白糖,一部分精选出来,作为贡品献给宫里,堵住那些可能说咱们‘与民争利’的悠悠众口;另一部分,则通过咱们周家自己的商队,销往大明南北所有繁华之地,苏杭、金陵、扬州、京师……其利滚滚!甚至……将来时机成熟,说不定还能搭上郑和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将这白糖销往海外诸国,换取更多的金银珍宝!”

周廷玉越说越兴奋,手臂不由自主地挥动起来,仿佛已经看到雪白的糖霜如同雪花般从天空中落下,化作叮当作响的银钱,汇成滚滚的财源。“如此一来,安南的稻米和甘蔗,就不再是负担,而是咱们周家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宝库!咱们可以以安南之粮,解朝廷之忧,固陛下之心;以安南之糖,聚天下之财,厚自家之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荡,做出最后总结,语气变得务实:“父亲,此事关键在于开头。初期投入,孩儿初步估算,若先小范围试办稻米改良和一座糖坊,大约需两千两银子足矣。咱们可以先在张辅将军控制的、相对安稳的区域,选择一两处军屯和一片坡地试行。成功之后,再迅速扩大。风险可控,利润惊人!更关键的是,咱们所做的一切,都严格遵循了陛下的‘暗示’和旨意,是在为君分忧,为国开源啊!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周必贤:“手握如此利国、利民、更利我周家之举,咱们进可借此加深圣眷,退可夯实根基,左右逢源,何乐而不为? 这,才是真正的根基永固之道!”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远处校场操练的号子声。周必贤久久凝视着舆图上那片代表着安南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边缘反复摩挲,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每一个细节,计算着每一步的得失。

周廷玉屏息静气,等待着父亲的裁决。他知道,自己这番长篇大论,不仅仅是提出一个商业计划,更是在描绘一幅关乎周家未来战略的蓝图。父亲的态度,将决定他是否能真正从幕后走到台前,参与到家族最核心的决策之中。

良久,周必贤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直直射向周廷玉,只吐出了两个字:

“章程?”

周廷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父亲已经心动,并且认可了他的思路。他需要的,是更具体、可操作的东西来下最后的决心。

“父亲放心,”周廷玉躬身答道,语气沉稳自信,“稻种选育的要点、陂塘修建的详细图样、黄泥脱色法的具体步骤、所需器具、以及初步的人手安排和预算细目,孩儿在青岩时已有草稿,并让墨璃协助整理誊抄。明日便可呈请父亲过目。”

周必贤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审视、惊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去吧,你母亲想必也等急了。”

“是,孩儿告退。”周廷玉再次躬身,然后稳步退出了外书房。

走出书房,夜风拂面,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却吹不散周廷玉心头的火热。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仿佛与他在星枢殿中所见的景象隐隐重合。安南的金色稻浪、洁白的糖霜,似乎已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等待着他去唤醒。他知道,一条新的道路,就在脚下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