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当权谋的坚冰被童真叩响,我们方见:最幽微的人心,往往被最纯粹的目光照亮。真假之界,原非铁壁,而在每一次向善的转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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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那场决定五人生死的争论,最终被周廷玉一句石破天惊的姑姑别哭,等我长大娶你搅动了格局。孩童稚语看似荒诞,却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周必贤心中那扇被政治算计冰封的情感之门。看着妹妹周必畅决堤的泪水,听着儿子那句身体壮了谁都不怕,这位素来冷峻的禄国公,终究没能下达那道彻底抹去的冰冷命令。
孩童的眼睛是未经雕琢的水晶,倒映出的往往是事物最本真的模样。
人,先看管好,绝不能走漏风声。周必贤疲惫地挥了挥手,为这场家族会议暂时画上句号。目标确定:留下朱允炆。但如何留下,留下后如何处置,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接下来的几天,周府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周廷玉依旧扮演着他天真烂漫的五岁孩童角色,在院子里追蝴蝶、堆泥巴,或者支棱着小耳朵,捕捉着父母低声商议的每一个片段。
政治这玩意儿,有时候就得像老火煨汤,看着咕嘟咕嘟冒泡,其实精髓都在那文火慢炖里。 周廷玉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一边内心吐槽,老爹他们还在纠结怎么切这块烫手山芋,却没人想想,能不能把山芋晾凉了再吃?
他体内相柳之血似乎因这僵局而微微躁动,带着一丝毁灭一切的暴戾,全杀了多干净! 而凤凰清光则如涓涓细流,护住他灵台清明,暴戾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更多问题。 两种力量在他小小的身躯里拉扯,最终,一个绝妙的主意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倏地照亮了他的脑海——借梦!借那位已逝的曾外公,刘伯温的!
机会很快来了。这日傍晚,周必贤与刘青在书房议事,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愁云。周廷玉抱着他的小枕头,揉着的睡眼,赤着脚丫吧嗒吧嗒走进书房。
爹爹,娘亲……他奶声奶气地唤道,成功吸引了父母的注意,“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玉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刘青连忙将他揽入怀中。
周廷玉用力摇摇头,小脸摆出极其认真的表情:不是噩梦!玉儿梦见白胡子老爷爷了!就是画上的那个!他伸手指向书房墙壁上悬挂的刘伯温画像。
周必贤与刘青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震。
哦?玉儿梦到曾外公了?周必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曾外公跟你说了什么?
老爷爷说……说……周廷玉歪着头,努力的样子,家里来了客,莫要惊,莫要怕。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玉儿听不懂。他眨着纯净无邪的大眼,完美诠释了一个复读机般转述的孩童。
最高明的谎言,往往披着最纯粹真实的外衣。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周必贤低声重复着,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这哪里是孩童梦呓!这分明是针对当前困局最精妙、最直接的策略指引!是外祖父的在天之灵的启示?还是这孩子……当真身负不凡宿慧?
刘青也掩住了嘴,眼中满是惊异:必贤,这……这难道是祖父……
周必贤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看来,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心中迅速形成了一个计划的雏形,而这个雏形,正与这中偈语高度契合——制造一个的死亡,换取一个的新生。
与此同时,在青阳宗深处一间守卫森然的石室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连日的囚禁(虽未受苦,但失去自由)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消磨着朱允炆等人本就所剩无几的锐气。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石壁上的水痕,仿佛那是一条流向不可知命运的冥河。
程济捋着稀疏的胡须,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文人的执拗:陛下,周家既未立时加害,亦未将我等待给朝廷,其意难明。然臣观周必贤,非刻薄寡恩之辈,更重声誉。若行背主求荣之事,他周家日后如何在天下士林立足?如何在西南各族间取信?危局之中,不动作比妄动更需要勇气。 他们在等,等一个两全之策,或者说,等我们彻底。
叶希贤接口,他眼中虽布满血丝,却仍残存着一丝不甘的星火:程大人所言有理。周家势力盘踞西南,根深蒂固。陛下,我等若能暂隐于此,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待天下有变,或朱棣……届时,凭借周家之力,未必不能……
朱允炆原本死灰般的眼神,因叶希贤的话微微波动了一下。权位的诱惑,如同深植骨髓的瘾,哪怕只剩一缕青烟,也足以引动心魔。他嘴唇翕动,刚想说什么,石门却在此时轰然开启。
周必贤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身着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朱允炆身上,淡淡道:故人别来无恙?且随我来。
没有客套,没有解释,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笼罩下来。朱允炆下意识地站起身,程济、叶希贤想要跟随,却被周必贤一个眼神制止:只陛下一人。
朱允炆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跟了上去。两人穿过几条幽暗的通道,来到另一间更为隐秘的密室。室内烛火通明,已有两人等候——正是刘瑜和奢香夫人。两位老夫人神色肃穆,面前摆着一个紫檀木匣。
周必贤关上石门,对朱允炆道:陛下,请看此物。
刘瑜缓缓打开木匣,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纸张边缘已有磨损,墨迹却依旧清晰,那笔力虬劲、格局开阔的字迹,朱允炆依稀有些印象——是刘伯温的手书!
陛下,实不相瞒,臣女之父诚意伯伯温先生其实并未在洪武二十年去世,而是布局假死来到这里隐居,名为青阳子!”
诚意伯当是假死的?朱允炆大惊失色,现在他在哪里?
刘瑜道:臣下父亲诚意伯已于建文四年仙去了,生前他算到了陛下将会有今日之事,知道陛下最终会来到这里,因此留下遗书,特意嘱咐在陛下到来后要呈予陛下亲览。刘瑜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沉重。
朱允炆顾不得吃惊,颤抖着接过信笺,展开。开篇便是石破天惊之语:
建文皇帝陛下钧鉴:臣基,顿首再拜。知陛下必有南奔流离之日,困顿黔山之间……
信中所言,仿佛刘伯温早已穿透时空,亲眼目睹了今日之局。他清晰地指出了朱允炆天命已移,紫微易位的现实,直言其复辟之望如同水中捞月,镜里观花,强行为之,非但自身难保,更会牵连无数,令天下再遭兵燹之苦。他劝朱允炆,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陛下当效老聃之训,效臣金蝉脱壳之法,舍那虚妄之帝号,求实在之残生。
信中甚至预言般地写道:……黔中山水,可养残躯;周氏一门,能护周全。然,需绝念于往昔,埋名于草莽。如此,上可全陛下性命,中可安周氏宗族,下可免黔中百姓刀兵之祸。若执迷不悟,前方非是龙翔九天,实乃万丈深渊……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朱允炆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这封(实为刘琏模仿父亲笔迹所写,几可乱真,灵感正来自周廷玉的)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彻底击碎。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名分和希望,在刘伯温这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冷酷预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刘……刘公……早已算到……朱允炆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信纸从他手中滑落。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流亡是命运无常,却不想在刘伯温眼中,竟是一条早已注定的、不容更改的轨迹。这种认知带来的绝望,远比刀剑加身更甚。
周必贤适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陛下,先岳遗训,想必已了然。如今局势,唯有依计而行,方可求得一线生机。他随即将那金蝉脱壳之计和盘托出:
第一步,寻找身形相貌与朱允炆有几分相似的替身,并让其携带朱允炆的旧物(如私印、佩饰等)作为。
第二步,故意在云南昭通一带(靠近沐晟势力范围,且与周家辖区接壤,便于控制)暴露替身行踪,引沐晟的眼线察觉。
第三步,让替身被与沐晟关系密切、但又非其直系心腹的弄栋高氏等土司擒获。再由周家早已渗透进去的七星卫暗卫寻机制造火灾。
第四步,从火场找出预先准备好的,并散播建文皇帝拒捕,焚毙于乱军之中的消息。
最后,借助各方渠道,让这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朝野上下,坐实朱允炆已死的事实。
沐晟与我家,表面和气,暗里提防。借此机会,既能彻底了结陛下之患,亦可……让沐晟替我们背上这办事不力杀人灭口的黑锅。周必贤语气淡漠,政治的本质,很多时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