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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226章 新立黔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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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毕节卫城尚笼罩在破晓前的浓重晨雾里,湿冷的白汽贴着青石板街面游走,浸得人骨髓发寒。两匹驿马踏碎寂静,裹着凛冽的风,蹄铁敲击石板的脆响由远及近,直抵禄国公府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楣上高悬的“禄国公府”鎏金匾额在雾中若隐若现,森然威严。

“圣旨到——禄国公周必贤接旨——!”

尖利高亢的嗓音穿透雾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狠狠砸在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府内瞬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周必贤仅着一身玄色中衣,外罩件半旧的藏青棉袍疾步而出,立于正厅中央。他面容沉静,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在跳跃的烛火下寒光凛冽。身后,刘瑜一身深青翟衣,端肃如松;奢香彝装银饰,目光灼灼;刘青素雅沉凝,田震紧抿着唇,怀抱幼女周廷珂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周三牛、李春喜、杨晟(周必晟)等核心将领、土司及周家亲族肃立两旁,厅堂内落针可闻,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宣旨太监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他展开第一道明黄圣旨,声音平板却字字千钧: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黔国公周必贤,忠勤体国,宣力边疆,克定安南,绥靖西南…特加封太子少保,赐蟒袍一袭,玉带一围,以示殊恩。钦此!”

蟒袍玉带,位极人臣的恩宠。厅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众人下意识看向周必贤。他却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听不出波澜:“臣,周必贤,叩谢天恩。” 动作标准,毫无喜色。

宣旨太监眼皮未抬,从身后小太监捧着的金漆托盘上,取过另一卷用朱漆火漆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圣旨。火漆被小心剥开,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黄绫徐徐展开,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告: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为固西南屏藩,一统政令,特裁撤思州、思南、播州、水西等诸宣慰司…即日设立贵州等处承宣布政使司!以黔国公、太子少保周必贤为左布政使,蒋廷瓒为右布政使,丁玉为都指挥使…推行‘改土归流’,厘清田亩户籍,编户齐民,设府县,置流官…钦此!”

“改土归流”四字,如同九霄惊雷,轰然炸响!

田震娇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怀中熟睡的周廷珂似被母亲骤然收紧的手臂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那枚代表着思南田氏数百年权柄、沉甸甸的虎头铜印,此刻在她袖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都在抽搐。失落、不甘、家族荣耀崩塌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

“什么?!”杨晟(周必晟)霍然抬头,眼中怒火喷薄,“朝廷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欺人太甚!”周必诚须发皆张,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永宁卫指挥同知的职位在土司根基被毁后形同虚设。

“国公爷!这…”周三牛、李春喜等周家旧部将领亦是群情激愤,厅堂内骚动顿起,压抑的怒意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噤声!”

一声断喝,如同冰水浇头!周必贤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激愤的众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与寒意,让喧声戛然而止。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

“大势所趋,岂容螳臂挡车?挡者,粉身碎骨!” 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血淋淋的宣告——抗拒朝廷意志,唯有毁灭一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向面无人色的田震,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田震!”

田震浑身一颤,茫然抬头。

“思南宣慰司印信、图册、户籍,三日内,由你亲自交予新设之思南府流官知府!”周必贤目光锐利,“田氏族人,凡有才具者,本官保举其入新府任职,授流官职衔。田氏合法田产、山林、矿硐,朝廷律法保障,无人可夺!” 这是承诺,也是交易——用土司权力的终结,换取家族在新体系中的延续空间。

田震嘴唇翕动,眼中泪光闪烁,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哽咽的艰涩回应:“…妾身…遵命。” 家族的重担和丈夫的意志,压垮了她最后的坚持。她紧紧抱住女儿,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周必贤目光移向奢香夫人。奢香早已收敛了眼中的波澜,恢复了一族首领的沉静,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坚定:“水西、永宁,自当遵从朝廷改制。奢香愿竭力安抚部众,协助编户齐民,推行流官之治。” 她的表态,为水西、永宁诸部的平稳过渡定下了基调。

“丁玉!”

“末将在!” 丁玉踏前一步,甲叶轻响。

“都指挥使司即刻运转!原有卫所,严加整饬!新设府县之卫戍、关隘防务,由你统筹,岩桑、周水生、李春喜等诸将听你调遣!务必确保改制期间,黔地安靖,绝不容宵小作乱!” 周必贤迅速将军事力量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

“末将领命!” 丁玉肃然抱拳。周家旧部将领也纷纷领命,愤怒被强行压下的服从取代。

“杨晟!”

“在!” 杨晟(周必晟)强压着复杂心绪应声。

“播州宣慰司印信交割后,你,领播州卫指挥佥事衔,协理播州府防务!” 周必贤给了他一个实权军职,既安抚其心,又将其纳入新体系。

“…遵命!” 杨晟深吸一口气,低头领命,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陈墨!”

“小的在!”

“速拟名单!新设之大定府、思州府、镇远府、铜仁府、石阡府、乌罗府(思南分置)、新化府(思州分置)、黎平府、思南府,其知府、同知、通判、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各级流官,及卫所千户、百户…凡要害位置,优先举荐我周家故旧、军中可靠将校、清阳书院及青阳宗历练之子弟!名单拟好,即刻呈报布政使司与本官核准!” 周必贤语速极快,条理分明。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将周家的根系,深深扎入新生的贵州行省每一个权力节点!

“是!小人即刻去办!” 陈墨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退下。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迅速将因圣旨带来的震荡强行纳入可控的轨道。周必贤深知,朱棣设右布政使蒋廷瓒分权、以丁玉为都指挥使分化军权,皆是制衡之术。但只要周家旧部牢牢占据新省府县卫所的要害,民心仍在,这黔地的天,就翻不了!

三日后,贵阳城。

新设的贵州承宣布政使司衙署前,人山人海,彩旗招展。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和一种躁动不安的兴奋。高台之上,左布政使周必贤、右布政使蒋廷瓒、都指挥使丁玉、按察使顾成四人并肩而立。蒋廷瓒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透着精干与审视;顾成则是一副老刑名的冷峻模样。田震、杨晟(周必晟)、奢香夫人等前土司代表肃立其后,神情各异。

开衙仪式在震天锣鼓声中开始。蒋廷瓒代表朝廷宣读冗长的告谕,宣布贵州行省正式成立,推行改土归流云云。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大多懵懂,只知换了“天”。

仪式进入最核心、也最残酷的环节——熔印。

数名军士抬上一座早已烧得通红的熔炉,烈焰熊熊,热浪逼人。

司仪官高唱:“思南宣慰司,缴印——!”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田震身上。她今日特意穿了最隆重的土司盛装,然而那华服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她脸色苍白如雪,一步步走向熔炉,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象征着田氏数百年荣耀与权力的虎头铜印。铜印入手冰冷沉重,上面狰狞的虎头仿佛在无声咆哮。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控制住将那印信掷入火海的冲动。最终,她闭上眼,猛地一扬手!

“噗通!”

虎头铜印坠入熔炉金红的溶液之中,瞬间被吞噬!坚硬的铜印在极致的高温下迅速扭曲、变形,那威严的虎头融化、塌陷,最终化为一股暗红的铜水,与炉中烈焰融为一体,再无痕迹!

田震踉跄一步,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滑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播州宣慰司,缴印——!”

杨晟(周必晟)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将象征杨氏统治的银印投入熔炉。银印熔化得更快,化作一道刺目的银亮流光,旋即被暗红吞没。他转身时,下颌绷紧,眼神复杂,既有解脱,更有深沉的失落。

“水西宣慰司,缴印——!”(仿品)

奢香夫人神情最为平静,她奉上的是一枚形制相同的金印仿品(真品为朝廷颁赐,象征意义更大,或已提前上缴)。金印投入炉火,金光一闪即逝,如同一个时代的华丽谢幕。

紧接着,新铸的卫所铜符被郑重捧出。丁玉、岩桑、周水生、李春喜、雷猛等将领依次上前,从周必贤和蒋廷瓒手中接过代表新职权的冰冷铜符。铜符沉甸甸的触感,象征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与新权力体系的建立。岩桑等人面色肃穆,李春喜眼中则闪烁着对新权力的渴望。

仪式在喧嚣中落幕。人群散去,只留下熔炉的余温炙烤着空气,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金属熔化的焦糊气味。蒋廷瓒望着散去的人潮,转头对顾成低语,带着一丝刻意的高声,仿佛要说给周必贤听:“务川县令来报,大严山深谷,近日竟有‘山谷回声呼万岁’之奇景!此乃陛下圣德感召,天降祥瑞于新省!本官当即刻上奏天听!”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显然想借此祥瑞邀宠。

周必贤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峭弧度。祥瑞?媚上邀宠的把戏罢了。他未置一词,目光投向远方层叠的黔山。真正的根基,从来不在虚无的祥瑞,而在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心所向。

贵阳府,青岩堡。

小院古槐如盖,浓荫遮蔽了初春犹存的寒意。蝉鸣未起,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书房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冰封。

十二岁的周廷玉端坐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前摊开的宣纸上,墨迹淋漓的是一篇《子曰君子不器论》。程守拙(程济)负手立于案旁,面容清癯冷峻,目光如同两柄刮骨钢刀,在字里行间逡巡。

“起句尚可,‘君子不器,非谓无所用,乃不滞于形,不拘于用也’,点明不器非无用,立意未偏。”程守拙的声音平板无波,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戳向第二段,“然此句‘昔管仲相齐,富国强兵,器之大者也;孔圣周游,弘道化民,不器之至也’,大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利:“管仲之功,在于‘器’乎?在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霸术!此‘器’乃霸道之器,权谋之器!焉能与孔圣‘弘道化民’之‘不器’精神相提并论?引喻失类,根基已歪!文章气魄,自此泄矣!”

周廷玉小脸涨红,手指在桌下紧紧攥住衣摆。颈间那枚青碧玉佩,隔着薄衫传来一丝温润凉意,稍稍平复他心中的躁动。

程守拙仿若未见其窘迫,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语速加快:“‘是故君子当博览群书,洞明世事,如龙泉在匣…’文气至此已滞塞不通!‘龙泉在匣’之喻,生搬硬套!‘匣’为何物?是韬光养晦?还是怀才不遇?语焉不详,晦涩不明!且与前文管仲之‘器’自相扞格!行文如老牛破车,滞涩不畅!”

批评如同冰雹,毫不留情。周廷玉额头的汗珠汇聚滑落。

“再看结语:‘故君子不器,当以天下为己任,弘毅致远,参赞天地之化育。’”程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严厉,“空泛!大而无当!如浮萍无根!‘参赞天地化育’乃圣王境界,岂是童生应试可妄言?通篇高蹈虚论,不接地气!院试取士,要的是你立足《论语》本义,阐发君子修身、处世、为政之切实可行之道!要的是你观照当下贵州新省设立、改土归流之大局,论君子在此变局中如何‘不器’而‘有用’!而非此等凌空蹈虚、堆砌辞藻的浮夸文章!”

“啪!”

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山晃动。程守拙目光如电,刺向周廷玉:“重写!今日功课,三篇时文,经史策论各一,一篇不许少!不写出筋骨,不写出真知灼见,不写出我黔地士子于这革故鼎新大时代中的担当与器识,休想踏出这书房半步!”

书房内死寂一片,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周廷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额角汗水,眼中慌乱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倔强。他默默铺开一张新的素白宣纸,提起狼毫,墨汁在饱满的笔尖凝聚。玉佩温润的气息似乎顺着血脉流淌,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笔尖悬停片刻,毅然落下,在洁白的纸面上,开始一场新的、更为艰难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