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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七星大罗盘 > 第338章 安鲁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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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八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山东大地,历经白莲教之乱的烽火蹂躏,满目疮痍。原本应是炊烟袅袅、囤粮备冬的村庄,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裸露在凛冽的寒风中,间或可见未及掩埋的尸骸,引来寒鸦凄厉的啼鸣。冻饿而死的流民倒毙于道,无人收殓,野狗啃食,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官道上,侥幸存活的百姓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向那些尚未被战火完全吞噬的州府城镇蹒跚而行,希冀能找到一线生机。

济南府的布政使司衙门,如今成了周廷玉临时的帅府。大堂之上,原本属于布政使、按察使的座椅空置着,象征着权力的更迭与问责的严厉。周廷玉身着从四品绯色官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端坐于原本属于右参议、如今却暂领全省事务的公座之上。他面前巨大的紫檀木案上,堆积如山的并非往日里繁琐的刑名钱粮文书,而是一封封染着血污与泪痕的告急文书——某县饥民哄抢官仓,某地发现易子而食的惨剧,某卫所兵卒因欠饷而险些哗变……

年轻的面庞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地里的寒星,冷静地映照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他并未急于下达任何指令,而是先花了三天时间,将磐岳、墨璃以及东厂留下协助的精干人员撒了出去,分赴受灾最重的蒲台、益都、莒州、即墨等地,实地查勘,同时通过青阳济世堂的隐秘渠道,了解乱后民心的真实动向以及地方胥吏、乡绅的现状。

“公子,各地情形,比报上来的……更糟。”墨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整理好的密报轻轻放在周廷玉案头,“尤其是那些曾被乱军占据又收复的州县,官仓十室九空,乡绅或逃或死,基层几乎瘫痪。活下来的百姓,对官府……怨气很深。”

周廷玉默默颔首,指尖拂过冰凉的玉佩。螭吻星盘传来阵阵温润的悸动,并非预警,而是一种沉静的支撑,仿佛在提醒他肩负的千钧重担。他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寒风立刻灌入,吹得案头文书哗哗作响。远处城墙轮廓模糊,更远处,是死寂的、被白雪覆盖的田野。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内,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以布政使司名义明发告示,张贴各府州县衙前及交通要道。内容有三:其一,朝廷已派重兵平定叛乱,首恶伏诛,胁从者只要放下兵器,返乡安业,概往不究;其二,开济南、青州、兖州三府官仓,设粥厂,赈济灾民,凡流离失所者,皆可前往领取口粮,暂度寒冬;其三,令各州县官吏,即刻统计境内无主荒地、受损房屋,登记造册,限期上报。”

命令一道道发出,沉稳而有序。他没有选择立刻严刑峻法去清算残余的白莲教众,也没有急于追究地方官吏失职之罪,而是将“安抚”与“生存”放在了首位。这既是“执中守常”之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亦是“应变”之策——必须先稳住最基本的民生,防止再生变乱。

然而,政策的推行,远非一纸文书那般简单。

首先是粮食。山东本非极度富庶之地,去岁雪灾,今岁兵祸,官仓存粮在支撑柳升大军和后续赈灾后,已捉襟见肘。周廷玉的第二步棋,落在了安平商社——或者说,落在了如今实际掌控着原安平商社庞大资源的朱玉宁身上。

他修书一封,并非以官员对公主的口吻,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基于共同利益与隐秘情感的信任,详陈山东缺粮的危急,请求她设法从江南粮商手中,紧急调拨一批粮食,以“平价”或“官府赊购”的形式,尽快运抵山东。他知道,朱玉宁掌控的东厂网络和商业脉络,做这件事比官府效率更高,也更不易引人注目。

与此同时,他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外援。第三道命令,是给暂归他节制的山东都司残余兵力及各卫所军官的:“即日起,各卫所除必要守城、巡防之兵,余者皆需参与地方赈灾、协助粥厂秩序、帮助灾民搭建简易窝棚。有敢扰民、克扣粮饷者,军法从事!” 这是以兵助赈,既是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也是防止军队因无所事事而生变,更是向百姓展示官府与军队并非只会征剿,亦能护民。

命令初下,阻力立现。

数日后,济南府最大的粥厂前,发生了骚动。等待施粥的灾民队伍冗长,人人面有菜色,眼巴巴望着那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卫所兵卒,或许是等待得不耐烦,或许是习惯了跋扈,对拥挤的百姓推推搡搡,口中骂骂咧咧。一个瘦弱的老人被推倒在地,手中的破碗摔得粉碎。

这一幕,恰好被身着常服、前来巡视的周廷玉看在眼里。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骚动在扩大,灾民们的怨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开始与兵卒争执。

“都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周廷玉排众而出,走到那几名滋事的兵卒面前。他并未穿着官服,但久居上位的气度,以及身后磐岳等护卫精悍的眼神,让那几名兵卒顿时气焰一窒。

“怎么回事?”周廷玉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为首的什长。

那什长见周廷玉年轻,虽气度不凡,但终究心存侥幸,梗着脖子道:“回……回这位公子,这些刁民不守秩序,胡乱拥挤,小人等只是维持……”

“维持秩序,便是将老人家推倒在地?”周廷玉打断他,弯腰扶起那位瑟瑟发抖的老人,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对墨璃示意了一下。墨璃立刻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新的陶碗,盛了满满一碗热粥,递给老人。

周廷玉这才转过身,目光扫过那几名兵卒,以及周围越聚越多的灾民和兵士。“朝廷设粥厂,是为活民,非为滋事。尔等身为官兵,食朝廷俸禄,当知护民乃第一要务!今日起,凡粥厂秩序,由本官亲选可靠之人维持。尔等——”他指向那几名闹事的兵卒,“即刻起,编入苦役营,前往城外清理道路积雪,疏通河道,以工代赈,无令不得回营!”

处置干净利落,既安抚了灾民,也惩戒了违纪兵卒,更给出了“以工代赈”的新方向。消息迅速传开,无论是灾民还是兵卒,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周参议”并非易于糊弄之辈,行事既有仁心,亦不乏铁腕。

粮食的难题,随着朱玉宁的高效运作,很快得到了缓解。第一批来自江南的粮食,打着安平商社旧号的旗号,由可靠的船队经运河运抵济南。周廷玉亲自到码头查验,看着那一袋袋饱满的米粮卸下,心中稍安。他严格规定,这批粮食必须全部用于赈济,并派专人监督发放,账目每日清算,严防贪墨。

然而,更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

这日,周廷玉正在审理一桩积压的讼案,乃是益都县两位乡绅,为争夺一片在战乱中变成无主的桑田,闹到了省府。双方各执一词,都拿出了似是而非的地契凭据,在堂下吵得不可开交。

周廷玉并未急于断案,而是仔细翻阅了双方呈上的所谓“证据”,又调阅了益都县黄册旧档。他发现,这两份地契均有涂改痕迹,且与黄册记载多有出入。显然,这是想趁着官府清理无主田产、秩序未复的空子,浑水摸鱼。

“啪!”

周廷玉将两份地契掷于案下,声音不大,却让争吵的两人瞬间噤声。

“战火方熄,百姓流离,百业待兴。尔等身为地方耆老,不思如何协助官府安抚乡里,恢复生产,却在此为些许田产,伪造契书,构讼兴狱,尔等可知罪?”他目光如炬,扫过堂下跪着的两人。

那两人顿时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

周廷玉沉吟片刻,并未按律严惩,而是道:“念在尔等初犯,且尚未造成恶果。本官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片桑田,暂由官府收回,作为公田。你二人,各出银一百两,粮食五十石,充入府库,用于本地赈灾。同时,你二人需负责召集本乡流散佃户,将这片桑田重新整理种植,来年所得,三成归官府,七成分与佃户。若能做得好,此事便算了结。若再敢生事,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两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哪里还敢有二话。

此案一结,周廷玉立刻意识到,清理田产、恢复生产,是战后安抚的关键,也是最易滋生腐败、激化矛盾的环节。他连夜召集幕僚,制定颁布了《战后田产清理暂行章程》。章程明确规定:所有无主田产,一律由官府登记造册,暂时收为官田;原主若能归来,经核实后可按价赎回或领回;鼓励流民、无地佃户承佃官田,头三年赋税大幅减免,佃租比例严格限定;严查趁乱侵占田产、伪造契据之行,一经发现,田产没收,人犯重处。

章程颁布,再次展现了周廷玉务实而缜密的风格。他并非一味怀柔,也绝非简单粗暴,而是在“守常”(保护产权、鼓励生产)与“应变”(应对乱局、防止兼并)之间,寻找着那条最有利于恢复元气的道路。

但这般举措,无疑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一些原本指望趁乱低价兼并土地的地方豪强、胥吏,开始暗中串联,散布流言,说周廷玉此举是与民争利,是想将山东良田尽数收归官有,甚至隐隐将他与北宋的“王安石”相比,暗示其“变法乱政”。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周廷玉耳中。他只是淡淡一笑,对墨璃道:“由他们说去。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拘泥于清誉,畏首畏尾,这山东的烂摊子,何时才能收拾干净?” 他抚摸着胸前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让他心神宁定。他深知,自己所作所为,并非为了博取虚名,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能尽快焕发生机,为了那万千嗷嗷待哺的百姓能活下去。

他并非孤军奋战。青阳济世堂在唐赛儿的打理下,发挥了巨大作用。不仅免费为伤兵、灾民诊治,更利用其深入民间的网络,协助官府甄别真正需要救助的对象,监督粥厂发放,甚至悄悄收集地方豪强不法行为的证据。唐赛儿虽未与周廷玉公开见面,但两人通过隐秘渠道保持着紧密联系,她的玄阴之体在与周廷玉阴阳合脉后,对气机感应更为敏锐,偶尔能察觉到某些地方潜藏的不甘与恶意,并及时示警。

这一日,周廷玉接到唐赛儿密信,信中提及,济南府下某县县令,似乎与当地几个大户过往甚密,可能在清丈无主田产时,有所偏袒,且赈灾粮款的发放,也颇有蹊跷。

周廷玉不动声色,命东厂人员暗中调查。果然,很快便拿到了确凿证据——该县令不仅收受豪强贿赂,将大量优质无主田产低价“售予”他们,更在赈灾粮中掺入沙土糠秕,克扣份额,中饱私囊。

证据确凿,周廷玉毫不手软。他并未经过繁琐的司法程序,而是直接以“暂领山东事务、便宜行事”之权,下令磐岳带人将该县令锁拿,当众宣读其罪状,抄没其家产以充赈款,其本人则披枷戴锁,游街示众后,投入大牢,等候朝廷最终发落。其涉案的几家豪强,亦被罚没相应田产,并课以重金罚款。

此举雷厉风行,震慑了整个山东官场。众人这才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周参议,不仅有仁心,有智慧,更有霹雳手段!一时间,官场风气为之一肃,各项政令的推行,阻力大减。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转眼已是腊月。山东的灾情,在周廷玉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举措下,终于初步稳定下来。粥厂得以维持,大部分流民得到安置,无主田产的清理和承佃工作有序展开,社会秩序逐渐恢复。虽然距离真正的恢复元气还为时尚早,但至少,这个冬天,冻饿而死的人大大减少了,百姓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细雪。周廷玉难得有片刻清闲,站在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园中,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园中几株老梅,已悄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在这肃杀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冽动人。

墨璃为他披上一件厚氅,轻声道:“公子,外面冷,进屋吧。”

周廷玉摇了摇头,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瑞雪兆丰年。但愿来年,山东能有个好收成。”

他想起前几日接到的京中消息。皇帝陛下对他在山东的处置,总体上表示了认可,尤其是稳定局面、安抚流民方面。但对于他清理田产、处置官吏的某些“非常手段”,朝中也并非没有非议。一些御史言官,已经准备弹劾他“擅权”、“操切”。

对此,周廷玉早有预料。他深知,在帝国的权力格局中,他这样一个骤然擢升、手握重权的年轻官员,本身就是众矢之的。他的“执中守常,应变合和”,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左右逢源;他的霹雳手段,在另一些人看来,或许是跋扈专权。

“公子,京里来的消息,陛下似乎……对北征之事,并未因山东之乱而打消念头。”墨璃低声禀报着最新的情报。

周廷玉目光一凝。果然。山东之乱,在陛下眼中,或许只是一段需要尽快抚平的小插曲,北伐蒙古,彻底解决北疆之患,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宏图大业。山东的稳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障北伐的后勤通道。

他抚摸着胸前的螭吻星盘玉佩,一股宏大的、带着金戈铁马肃杀之气的意念,隐隐从北方传来。那是皇帝的意志,是帝国战争机器的启动前兆。山东,作为漕运咽喉和粮草基地,必将再次承担起沉重的负担。

刚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的山东,能承受得住吗?

自己这个“暂领山东事务”的参议,又该如何在保障北伐与休养民力之间,再次找到那个艰难的平衡点?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染白了貂裘。周廷玉伫立良久,直到暮色四合,园中景物渐渐模糊。他知道,安抚山东,仅仅是他踏入帝国权力核心舞台的第一步。更严峻的考验,更汹涌的暗流,还在后面。而他,必须沿着自己选定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回去吧。”他最终轻声说道,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签押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书,等待着他批阅决策。山东的冬天很长,而他的路,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