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缝隙中倾泻出的金光，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初春暖阳般的温度，温柔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光芒所及之处，那股足以将神魂都烤干的恐怖高温，竟如潮水般退去，连空气中扭曲的光影都被抚平。
王美香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的颤抖停下了。她沐浴在那片金光中，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和暖意，从四肢百骸渗入，滋润着她几近干涸的灵力。
恐惧仍在，但一种更原始，更深刻的震撼，占据了她的心神。
船头上，那尊【咒厄邪神】脸上的快意彻底凝固，化为纯粹的、不可思议的惊骇。他背后的怨念丝线，在那金光的照耀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了阵阵黑烟。
这不可能！
这尊太古遗种的意志，是暴虐与毁灭的集合体，是地脉怒火的化身！怎么会散发出如此……慈悲的光？
李闲依旧站在原地，嘴角的笑容没有变化，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感受到了，那金光之中，没有威压，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历经了万古岁月沉淀下来的，无尽的孤独，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好奇。
“吵闹的小东西……”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三人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那声音不洪亮，也不威严，听起来有些苍老，有些疲惫，像是刚刚从一场持续了数万年的长眠中醒来。声音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携带着时光的重量，古老而悠远。
“……进来吧。”
王美香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进去？进到那头传说中的恶龙嘴里去？
可她一转头，就看见李闲已经迈开了步子。
他没有半分犹豫，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他弯腰，一手抄起那张小马扎，另一只手拎着那半壶劣质果酒和两个破碗，大摇大摆地，就朝着那道仅仅打开了一人宽的金色门缝走了过去。
那背影，不像是一个去面见神魔的凡人，倒像是下班回家，准备推门进去喝两杯的邻家大哥。
“喂！你……”王美香急得想喊住他。
李闲头也没回，只是随意地朝后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不进去坐坐，多不礼貌。”
说完，他整个人就没入了那道金色门缝之中，消失不见。
门缝没有合上，依旧流淌着温暖的光。
王美香看着那道门，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死寂翻滚的岩浆海，以及船头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神，狠狠一咬牙，心一横，提着裙角也跟了进去。
死就死吧！总比一个人留在这里好！
一脚踏入殿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没有想象中的龙潭虎穴，也没有熔岩遍地的炼狱景象。
这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虚空。
头顶没有穹顶，是深邃的，流动着无数光点的星河，脚下没有地面，是一片倒映着星河的，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
整个空间，宏大，寂静，空旷。
而在整个空间的中央，一头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龙，正静静地盘踞着。
它不是血肉之躯，整个身体仿佛是由最纯粹的金色光焰构成，龙鳞是流动的光，龙须是跳跃的火，它的双眼紧闭，身体随着那若有若无的呼吸，缓缓起伏。
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仅仅是盘踞在那里，就如同一座连绵不绝的金色山脉。
在它的身下，心脏的位置，一颗散发着七彩宝光，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晶石，正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着能量。
地脉龙髓！
王美香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神魂都在战栗，那是面对生命位阶绝对碾压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敬畏，呼吸都停滞了，一动也不敢动。
可李闲，却像是没看见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
他径直走到了那颗比宫殿还大的龙头正前方，找了块他觉得视野不错的“空地”，把小马扎“啪”地一声放下，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然后，他把蒲团和酒碗，摆在了龙头前的虚空中。
“老哥，你这地方挺宽敞啊，就是冷清了点，连个家具都没有。”李闲自顾自地倒上两碗酒，“装修风格有点太极简了，不符合当下潮流。”
那颗巨大的龙头，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你……不怕我？”那古老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怕啊，怎么不怕。”李闲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咂咂嘴，“你一口气都能吹死我八百回。可害怕又不能当饭吃，对吧？再说了，你真要弄死我，刚才在外面就动手了，何必请我进来喝一杯。”
巨龙沉默了。
的确，在万古的岁月中，有无数生灵来到过这里。强者试图用武力征服它，智者试图用阵法破解它，魔头试图用血祭污染它。
他们每一个，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征服、占有、奴役。
可眼前这个小东西……他好像真的，只是来串门的。
“你想要什么？”巨龙问道，“神魔九变？地脉龙髓？还是我的力量？”
“都想要啊。”李闲回答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谁不想要好东西呢？看到美女想多看两眼，看到金子想揣兜里，这是人性，很正常。我要是跟你说，我不好色，不贪财，无欲无求，那你才该小心我，因为我肯定在憋着什么坏屁。”
他把对面那碗酒，用灵力推向龙头，“不过呢，想要归想要，怎么个要法，是有讲究的。”
那碗酒悬停在巨龙的鼻尖前，碗中劣质的酒水，在巨龙周身的光焰映照下，竟也反射出点点金光。
“外面那个叫龙傲云的小子，他的要法，是‘抢’。他觉得他牛逼，天命所归，所以全世界的好东西都该是他的。谁不给，就打到谁给。这种人，叫强盗。”
李闲靠在马扎上，翘起了二郎腿，神态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院。
“我的要法呢，是‘交朋友’。”
“你看，我打不过你，骗也骗不了你，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跟你好好说话，让你觉得我这人还不错，挺有意思的。万一你一高兴，觉得我这个朋友值得交，随手送我点见面礼，那我不是就发了吗？”
“就算你不给，那也没关系。我今天认识了你这么一位传说中的大佬，出去吹牛都有资本了。这波怎么算，我都不亏。”
“……”
巨龙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它活了太久太久，第一次听到如此……清奇的逻辑。
它第一次遇到一个生灵，把“贪婪”和“索取”，说得如此坦荡，如此……没有攻击性。
“【无形】，映照自我。”巨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那个叫龙傲云的小子，他的自我是‘霸’，所以他看到的世界，处处皆是征服。而你……”
“我？”李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咧嘴一笑，“我的自我，是‘贱’。”
“贱？”
“对啊。”李闲理所当然地点头，“你看，我没本事，没背景，没修为，除了这张嘴，一无所有。我要是跟你端着架子，讲什么尊严，谈什么大道，你估计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只能放低姿态，跟你嬉皮笑脸，说点你没听过的新鲜事，让你觉得好玩，你才愿意搭理我。”
“这不是贱，是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可活着，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想活得好，活得热闹，就不能太要脸。”
巨龙那紧闭了万古的金色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淌的，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金色星云。
它的目光落在李闲身上，仿佛看穿了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那穿越而来的，孤独的灵魂。
“你……很有趣。”
巨龙的声音，多了一丝温度。
“【无形】没有固定的形态，因为它本身就是‘道’的延伸。霸道，是道。王道，也是道。”
“你的‘链接’与‘热闹’，同样是道。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尘世的，渺小却坚韧的道。”
“我无法将【无形】赐予你，因为那需要你自己去‘成为’。”
“但我可以给你一把钥匙。”
话音落下，巨龙身下那颗搏动着的地脉龙髓，忽然光芒大盛！
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纯粹到极致的七彩光华，从龙髓中分离出来，飘向李闲。
“这是地脉本源，也是我的一缕意志。它会引导你，去感受属于你自己的【无形】。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
那缕七彩光华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轻飘飘地，没入了李闲的眉心。
轰——！！！
就在这一瞬间，外界。
那片被龙傲云用四圣兽之力封锁的“囚龙界”，猛地一震！
所有暴虐的妖兽，所有疯狂的魔物，在这一刻齐齐停下了攻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天空。
那股炙烤万物的热浪，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的，充满生机的气息。
正在苦苦支撑北方麒麟封印的龙傲云，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自己与那四圣兽虚影之间的联系，那份源自天道庇护的掌控力，在这一瞬间……被强行切断了！
咔嚓！咔嚓！
他头顶那座由【镇山】剑意化作的巍峨神山虚影，寸寸碎裂！
笼罩着整片天地的四圣兽封印结界，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雪，在一瞬间，悄然消融！
封印，破了！
不是被攻破，而是……被这片天地的主人，主动解除了。
龙傲云猛地抬头，看向禁地最深处。
只见那座被无尽岩浆包裹的【炎火殿】，此刻正大放光明，一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冲破了所有阻碍，直入云霄！
一股他无比渴望，却又无比陌生的，属于【无形】的规则气息，从光柱中隐隐传来。
有人……捷足先登了！
在他被天地厌弃，被万兽围攻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摘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最大机缘！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暴怒，冲上了龙傲云的头顶，让他双目瞬间赤红。
“是谁——！！！”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杀意，响彻整个重见天日的天地。
“敢抢我的机缘！！！”
那缕七彩光华入眉，李闲浑身一激灵，像是三伏天猛地灌下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从天灵盖爽到了脚后跟。
没有醍醐灌顶，没有大道梵音，更没有记忆传承。
那感觉很奇特，就像神魂里被塞进了一块磁铁，而天地间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无数铁屑，瞬间都有了方向，那些名为【无形】的规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一种可以被他隐约“吸引”和“感知”的存在。
“好东西！”李闲咂了咂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眼神里的光彩几乎要溢出来。
他收回目光，麻利地弯腰，单手抄起小马扎，另一只手拎着酒壶酒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收摊的小贩。
“老哥，谢了啊。”李闲对着那片流淌着星云的金色龙眸，咧嘴一笑，“地方不错，就是有点偏。我这人事情多，就不多待了，改天给你带点外面的烧烤尝尝，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他说完，也不等巨龙回应，转身就朝殿门外走去，潇洒地摆了摆手。
王美香还愣在原地，神魂激荡，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见李闲就这么走了，她连忙小跑着跟上，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这个男人……就这样拿了传说中的机缘，然后像吃完饭抹嘴走人一样，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没入那道温暖的金色门缝。
广阔虚空中，那颗比山岳还庞大的金色龙头，缓缓转动，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注视着那道正在缩小的门缝。
万古的寂静重新降临。
许久，那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在虚空中自言自语，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庆幸与后怕。
“吵闹的小东西……”
“上次隔着无尽空间遥遥一瞥，就用那诡异的因果律咒我断脚……这次要是再让他赖着不走，怕是连这仅存的龙魂都要被他念叨散了……”
巨龙缓缓闭上了那双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眼眸。
“它确实被那番‘交朋友’的言论和其中蕴含的尘世烟火气所触动，万古的孤寂中，这还是第一次有生灵不为抢夺，只为‘热闹’而来。但真正让它下定决心的，却是那份热闹之下，烙印在神魂本源深处，至今仍在隐隐作痛的‘因果裁决’。”
“那个小东西，或许知道自己的力量很特殊，但他根本不理解，这种强行扭曲现实的‘天宪’，对于我们这种与规则同存的古老存在而言，究竟是何等禁忌与荒谬。”
与那种不讲道理、强行扭曲现实的“天宪”相比，区区地脉本源，又算得了什么？
好聚好散。
这已是它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
一步踏出【炎火殿】，外界的景象让李闲吹了声口哨。
那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已经消失，但天地间的燥热与暴虐之气荡然无存。天空湛蓝，大地厚重，一股温润的生机正在复苏，仿佛一个被烧干了肺的病人，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能狂怒的咆哮。
“是谁——！！！”
“敢抢我的机缘！！！”
声音里的憋屈和怨毒，隔着几十里地都能熏人一个跟头。
“啧啧啧。”李闲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年轻人火气就是大，容易内分泌失调，这下好了，老婆本都亏出去了吧？”
王美香听着那熟悉的咆哮声，脸色有些复杂。龙傲云那般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此刻听起来，却像个被抢了糖果后躺在地上打滚的熊孩子。
而抢走他糖果的“坏人”，正一脸无辜地站在自己身边，点评着对方的嗓门。
李闲没再理会那个背景音里的失败者。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扇已经彻底闭合，重新变得古朴无华的【炎火殿】殿门，摸着下巴，眼中闪烁起算计的光芒。
这炎火赤龙，力量强大，位阶高得离谱，还掌握着【无形】的奥秘。
可惜，它被困死在这里，与地脉相连，无法离开，就像一个拥有金山银山的富豪，却被判了无期徒刑，只能守着宝山发霉。
这太浪费了！
李闲的脑子里，一个大胆到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他有【万相森罗殿】，殿里可以册封“殿中之神”。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超级强力的打手兼保安吗？
“你说，”李闲忽然捅了捅旁边的王美香，神秘兮兮地问，“给一头太古龙魂在我的法宝里安排个编制，让它当个客卿长老，这个想法怎么样？”
王美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的思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刚从龙嘴里捡回一条命，转头就想着怎么把龙拐回家给自己看门？
李闲见她那副呆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兴奋起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一拍大腿，“这老哥一个人待着多寂寞，我给他提供一个可以‘上网’的平台，让他能随时看看外面的世界，没事还能帮我镇镇场子，吓唬吓唬人。我呢，就等于有了一尊神魔当靠山！双赢！这绝对是双赢！”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简直是天才之作。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系统！系统！”李闲在心中狂喊，“【界主模板】！册封‘殿中之神’！目标，炎火赤龙！”
【叮！目标锁定：太古遗种·炎火赤龙（残魂）！】
【目标状态：规则性囚禁（与地脉龙气深度绑定）。】
【判定中……册封条件不满足！目标无法脱离囚禁之地，无法进入万相森罗殿！】
果然不行。
李闲毫不意外，这在他预料之中。
“常规操作是不行，但小爷我，是玩规则的！”
他的双眼亮起微光，【神魔眼】与【因果编辑】的能力，在这一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他不能移动那头龙，也无法打破它与地脉的链接。因为那是这方天地的根基。
但他可以……改写“规则”的定义！
“怨念值，给我烧！”李闲心念一动，积攒的怨念值开始疯狂燃烧。
【叮！启动【因果编辑】功能！】
“编辑对象：【万相森罗殿】特性四：【画地为牢】！”
“编辑内容：追加全新因果定义——‘牢’之概念，并非绝对‘囚禁’，可定义为‘锚点’！【万相森罗殿】可以‘地脉龙气’为‘锚点’，建立‘绝对因果链接’！”
这个编辑，极其取巧。不去动炎火赤龙，也不去动地脉，他只修改自己法宝的一个特性定义。
将“画地为牢”的“牢”，从一个“监狱”，变成一个“港口”！
【警告！此项编辑触及空间与因果双重底层规则！将消耗巨量怨念值！成功概率极低！】
“干了！”李闲毫不犹豫。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怂一下，杂役干到老！
【因果编辑启动……怨念值消耗中……规则判定中……】
李闲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看不懂的法则线条在眼前闪烁、碰撞、重组。
紧接着，他毫不迟疑，再次下达指令！
“启动【界主模板】！以我刚刚得到的那缕‘地脉本源’为‘信物’，以编辑后的【画地为牢·锚点链接】为‘桥梁’！册封【炎火赤龙】为我【万相森罗殿】第一尊——”
李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神职。
“【镇狱龙神】！”
【叮！册封指令确认！】
【信物确认：地脉本源（绝对权限）！】
【桥梁确认：画地为牢·锚点链接！】
【神职确认：镇狱龙神！】
【开始册封……】
轰隆——！！！
一声不属于现实，只在规则层面响起的巨响，猛然炸开！
李闲脚下的大地，连同身后那座沉寂的【炎火殿】，同时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那道金色光柱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神威，从殿内轰然苏醒！
那刚刚才决定“好聚好散”，准备再睡上几万年的炎火赤龙，猛地睁开了双眼。
它的龙魂中，一个至高无上，无法抗拒的“offer”，凭空出现。
【你，愿意成为【万相森罗殿】的【镇狱龙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