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战场，风是腥的。
王师兄和他身后四十六名天剑峰弟子，像一群被扼住喉咙的鹰，僵在山丘的阴影里。
那道鬼魅的黑影，那一记干净利落到堪称艺术的刺杀，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了他们每个人的道心。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法，他们苦修多年的剑意，在那道影子面前，笨拙得像三岁孩童的涂鸦。
“王师兄……”那位年长的李师兄声音干涩，喉结滚动，“那……那是什么？鬼修？魔宗的刺客？”
王师兄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那片空无一物的阴影，握着“烈风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那番“用剑证明自己”的豪言壮语，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们……还去吗？”一名弟子小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去？去干什么？去让那个影子看看，天剑峰的精英们是如何给他打下手的吗？
王师兄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压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不去！？”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我们是来杀妖将的！目标死了，任务就完成了！现在，我们去找下一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疯狂。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由他亲手缔造的、惨烈而辉煌的胜利，来洗刷掉那道影子投下的阴霾。
“前方三里，妖气冲天！必有大鱼！走！”
他不再潜行，剑光暴涨，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冲向了妖兽大军的更深处。
剩下的弟子们对视一眼，咬了咬牙，也纷纷催动剑光跟了上去。
他们是天剑峰的弟子，他们有自己的骄傲。
即便那骄傲刚刚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
张威峰对身后那群“观众”毫无兴趣。
在他的感知中，那些剑修散发出的情绪波动，就像一群被惊扰的雏鸟，聒噪，却无害。
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一种更美妙的东西所吸引。
杀戮。
以及杀戮之后，从猎物尸体上升腾而起的，那一缕缕只有他能“看”到的，精纯的兽魂。
【万兽帝君】的神位，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这些兽魂转化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他脚下的阴影，不再是单纯的光学现象，而是他神位“神国”的延伸。每一缕被他斩杀的兽魂，都会被拖入这片阴影，沉入那条奔腾的血煞长河。
河水，正在因此而沸腾。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座白骨王座的联系，愈发紧密。
他不再需要思考如何战斗，身体的本能会给出最完美的答案。
风中传来新的气味。
两种强大的，属于金丹后期的妖将气息，混杂在一起，像两团燃烧的篝火，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还有……一股熟悉的，属于“同类”的血腥味。
张威峰的身体，再次融入阴影，如同一滴墨水滴入黑夜，无声无息地滑向那片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狩猎场。
……
“轰！”
天剑峰四十七道剑光，如同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剑，狠狠地劈进了一处被妖气笼罩的山谷。
王师兄一马当先，烈风剑诀催动到极致，青色的剑气化作狂风，将数十头低阶妖兽瞬间撕成碎片。
“结天剑阵！”他厉声喝道。
弟子们迅速归位，剑光交织，形成一座杀气腾腾的剑阵，将山谷内的妖兽牢牢困住。
这一次，他们找对了目标。
山谷中央，两头气息恐怖的妖将正并肩而立。
一头是背生双翼，形如猛虎的“风雷妖虎”。
另一头是通体漆黑，宛如铁铸的“玄甲地龙”。
两头，都是金丹后期的大妖！
“哈哈哈！好胆！区区一群人族练气，也敢闯你虎爷的营地！”风雷妖虎放声狂笑，笑声中卷起风雷，震得剑阵嗡嗡作响。
玄甲地龙则更为直接，它猛地一跺脚，大地龟裂，数十根粗壮的土刺拔地而起，狠狠撞在剑阵的光幕上，激起阵阵涟漪。
王师兄脸色凝重。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
同时面对两头金丹后期的妖将，即便结成剑阵，也毫无胜算。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杀！”
他怒吼一声，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愤怒、以及那一丝刚刚萌生的、对剑的怀疑，尽数用狂暴的灵力灌注于手中的长剑，剑光璀璨到了极致，也疯狂到了极致，带着饮鸩止渴般的决绝！”
战斗瞬间爆发。
天剑峰的弟子们不愧是精英，剑阵运转之下，竟暂时抵挡住了两头大妖的狂攻。剑气纵横，妖气肆虐，整个山谷都化作了一片血肉磨盘。
然而，差距终究是差距。
一刻钟后。
“噗！”一名弟子被玄甲地龙的尾巴扫中，护体剑光破碎，整个人如炮弹般飞出，撞在山壁上，生死不知。
剑阵，出现了一丝破绽。
“就是现在！”风雷妖虎眼中凶光大盛，双翼一振，无数道夹杂着风刃的闪电，如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轰向那处破绽。
“不好！”王师兄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玄甲地龙死死缠住。
绝望，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蔓延。
他们要为自己的骄傲和鲁莽，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在那狂暴的风雷即将吞噬数名弟子的瞬间。
异变，再次发生。
风雷妖虎的身后，一道阴影突兀地“站”了起来。
没有征兆，没有杀气，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道影子手中，依旧是那截白森森的骨刃，那截骨刃不知是何种凶兽的遗骨，明明没有灵光流转，却散发着一股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森然寒意，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噗嗤。”
声音轻微得仿佛幻觉。
骨刃，从风雷妖虎的后心位置刺入，精准地从前胸透出，刃尖上，甚至没有沾染一丝鲜血。
风雷妖虎狂暴的攻势戛然而止。
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多出的那截骨刃，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吼？”
一旁的玄甲地龙也愣住了。
它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同伴，怎么就……
下一刻，那道黑影拔出骨刃，身形一晃，如瞬移般出现在玄甲地龙的头顶。
玄甲地龙引以为傲的坚硬头颅，在那截看似脆弱的骨刃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
“噗！”
骨刃从天灵盖直贯而下，没入脑髓。
两头金丹后期的大妖，在三个呼吸之内，相继毙命。
整个山谷，瞬间死寂。
只剩下天剑峰弟子们粗重的喘息声。
那个黑色的影子，缓缓落在玄甲地龙的尸体上，他伸出手，并非触摸，而是虚按在妖将头颅之上。
一缕常人无法看见的、夹杂着风雷与厚土气息的狰狞兽魂，被他强行从尸体中抽出，哀嚎着没入他的掌心，最终归于他身后那片无尽的阴影血河。
王师兄和所有幸存的弟子，都用一种看神魔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这一次，他们看清了。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身材匀称，动作间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协调与流畅。
他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取走了一件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这才缓缓站起身，转过头。
一张阳光开朗，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英俊的脸，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只是，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空无一物。
没有喜悦，没有怜悯，没有杀意，甚至没有对他们这些“活物”的丝毫兴趣。
那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
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王师兄，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烈风剑”。
然后，他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困惑。
最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抬起手，舔了舔沾染在骨刃上的一丝妖血，随即身形一闪，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两具巨大的妖将尸体，和一群世界观彻底崩塌的天剑峰剑修。
王师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道心，碎了。
那个人，那个影子……
他舔舐妖血的动作，那看待死物的眼神，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仰，砸得稀烂。
他们浴血拼杀，九死一生，在别人眼中，却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
天级丹殿内。
那颗由血煞、怨念、死气交织而成的“魔丹”，已经膨胀到了极致。
钱多多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神魂之力超负荷运转，让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烧开了。
“成了……要成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既有狂喜，又有恐惧。
就在此时，那颗疯狂旋转的“魔丹”核心，所有的能量猛地向内一缩！
极致的收缩之后，是极致的爆发！
“轰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能量风暴，轰然炸开！
然而，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风暴的中央，一个全新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咆哮与嘶吼。
“咚。”
那是一声心跳。
沉稳，有力，充满了蛮横的、不讲道理的生命力。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丹殿内，所有的血煞、怨念、死气，如同百川归海，被那心跳声吸引，疯狂地涌入风暴的中心。
钱多多、周常、柳莺儿、石雷四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风暴散去。
一颗通体漆黑，表面却流转着点点青色光华的丹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不再散发任何邪恶的气息，反而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古朴与厚重。
每一次“心跳”，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生命涟漪，从丹药上扩散开来。
钱多多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成了。
他们用一场通往地狱的豪赌，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个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