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由血肉、骨骼与剧毒构成的海啸。
而张威峰，就立于海啸冲击的原点。
他没有后退。那具为杀戮而生的躯体，正面迎上了狂潮。
他的动作不再是屠夫般干净利落的切割线，而变成了溺水者绝望而凶狠的挣扎。
他出拳，撕扯，拧断，一只利爪臂膀被他从怪物肩头硬生生扯下，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被他用脚跟踩得粉碎。
然而，他每摧毁一只药魔，便有十只更狰狞的怪物涌上，填补空缺。
空气中充斥着尖啸的合奏，以及上千种药毒混合在一起的恶臭。一捧酸液泼在他的后背，黑衣瞬间被蚀穿，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着他的血肉。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一条淬毒的藤蔓缠住他的脚踝，尖刺深陷入骨，他只是猛地一跺脚，那藤蔓便如枯枝般寸寸断裂。
他是一块顽抗浪潮的礁石，可再坚硬的礁石，也会被无尽的海洋磨平棱角。
他的速度开始变慢，无穷无尽的攻击，将他彻底压制在方寸之间，逼得他只能防守，环绕在他手上的灰色煞气明灭不定，生成的瞬间便被消耗殆尽。
他承受的攻击越来越多，身上积累的伤口，足以让任何金丹修士死上百次。
墨尘全神贯注地观察着。
他的视线已不在战斗本身，而在那个黑衣人的反应上。
“有趣。”他轻声呢喃，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只怪物毒液中的‘蚀骨散’成分，正在渗入他的血液。骨骼结构却没有崩溃。它被……中和了？不，不是中和，是分解，解析，然后……吸收。”
他亲手创造的活体剧毒，在这个奇异的“东西”面前，仿佛成了一道复杂的法阵谜题，正在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从根源上破解。
“还有那‘狂颜蛊’的神经毒素……本该让他的神魂陷入癫狂的瘫痪中。可他依然……冷静。冷静到令人恐惧。”
观察越久，墨尘心中那份燃烧的好奇，就越是压倒了最初的恼怒。这不是闯入花园的害虫。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生的食肉植物，而且看样子，它想吞掉自己所有的作物。
五行子抓住了这喘息之机。他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头顶那五色磨盘的恐怖压力已经消失，但他与自身大道的链接，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污秽感”，仿佛一汪清泉，被人泼进了一桶油腻的烂泥。
他望向那个已被魔潮吞噬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人，某种意义上救了他。可那人身上散发出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杀意，与墨尘的疯狂一样，让他感到陌生与不安。
还不等他做出决断，新的异变发生了。
源头，来自最中央那颗暗金色的巨蛋。
“咔嚓啦——”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更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空洞。一大块暗金色的蛋壳剥落。
露出的，不是爪牙，也不是肢体。
而是一个盘旋着的、紫金色的雾气旋涡。
从那旋涡中，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气”，猛然扩散开来。
那不是作用于鼻腔的芬芳，而是直接共鸣于神魂的律动。
对五行子这般久经战阵的化神修士而言，它闻起来，像是五行大道最终的圆融与归一，是完美无瑕领域的无上许诺。一瞬间，他竟生出就地盘坐、参悟这终极真理的冲动。
对孙百符而言，它闻起来，是绝对的权柄与整个宗门的敬仰，是他的名字响彻万古的未来。
对木清柔而言，那是希望的气息，是足以净化一切邪祟、拯救所有同门、让她能完美履行“星火”职责而无需任何牺牲的力量。
就连那些狂暴的药魔，都在这股气息下停滞了千分之一刹那，混乱的本能被这至高的许诺短暂安抚。
唯有张威峰，似乎全无反应，对于一个纯粹为目的而生的存在，他没有任何可被引诱的欲望。
这股香气，只是一个新的数据，一个代表着更强大猎物即将登场的数据。
但这股香气，并未被局限于空洞之内。
它如水银泻地，无视岩石与土壤，无视一切禁制与法阵，从被封锁的山谷中渗透而出。
它飘过西线战场，飘过主峰，开始朝着整个万象宗的疆域，弥漫开去。
……
主峰大殿。
玄清道人如雕塑般站立，双目紧闭。他感觉到了。
那是在他神魂深处，一个温柔的低语。它向他许诺宗门的万世昌盛，许诺宗主的安然回归，许诺他所有重担的终结。那是他此生听过最美的谎言。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
“开始了。”他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波澜。
丹阳真人与其他长老，也从那短暂的灵魂诱惑中惊醒，浑身一颤。
他们脸色煞白，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最深沉的恐惧。
他们明白那股香气意味着什么。
那个“神魔胚”，正在孵化,最后的收割，即将开始。
“弟子们……”丹阳真人的声音在发抖，“他们的生机……不再是流逝了，是在被……被强行抽走！”
玄清道人无需报告。
他能感觉到，整个宗门的生命脉络，那扎根于地脉深处的根基，正在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朝着西方那个恐怖的节点拉扯。
棋局已经结束。
那些精妙的布局、绝望的赌博，都已失去了意义。
“传我法令，”玄清道人的声音响彻大殿，字字重如山岳，“所有峰主、长老，即刻归位！”
他猛然转身，目光扫过那五座如巨人般拱卫着主峰的最高山脉。
“开启——‘五峰连脉，万象归一’大阵！”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面露骇然。
“代宗主！”一位地脉峰的长老失声叫道，“启动归一大阵，需燃烧宗门百年积攒的灵气储备！那是抵御灭宗之战的最后根基啊！一旦开启，宗门百年之内，都将元气大伤！”
“百年的虚弱，好过万年的死寂。”玄清道人冷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以为，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那个‘东西’，正在吞噬整个宗门！再等下去，连一个需要守护的宗门都不会剩下！”
他的目光，如钢铁般坚硬。“这不是商议，是命令。”
他望向五峰，声音承载着代宗主的全部威严，传遍四方。
“引五行，化天刃！”“燃百草，愈苍生！”“凝杀意，铸绝壁！”“唤万兽，张凶魂！”“定龙脉，镇天倾！”
话音落下，五座擎天巨峰之上，同时亮起五道通天彻地的光柱！
五行山巅，一名身背巨剑、面容冷峻的长老仰天长啸，声震云霄：“五行峰听令！引庚金锐气，化万里天刃！”
药神谷中，白发苍苍的丹阳真人立于主药田之上，神情悲悯而决绝，他将一滴心头血滴入丹炉，嘶哑道：“药王峰听令！燃万载药灵，愈我宗苍生！”
杀伐崖上，煞气冲天，一名独臂老者眼神疯狂，状若厉鬼，他一掌拍在崖壁的血色符文上，怒吼：“血刃峰听令！凝三千杀业，铸护宗绝壁！”
万兽渊内，万兽咆哮，一名身材魁梧、满身兽纹的壮汉捶胸顿足，与万兽共鸣：“御兽峰听令！唤沉眠兽魂，张天地凶獠！”
最后，主峰地脉深处，传来玄清道人沉稳如山的声音，响彻宗门每个角落：“地脉峰位！定万里龙脉，镇此界天倾！”
五声号令，五个意志，在这一刻通过大阵完美合一，化作守护宗门的无上伟力！
他的目光，如钢铁般坚硬。“这不是商议，是命令。”
他望向五峰，声音承载着代宗主的全部威严，传遍四方。
众人看到，说出这番话时，玄清道人的道袍无风自动，一缕苍白的头发从他鬓边垂落，那是以自身道行强行引动宗门大阵根基的征兆。
众长老心头剧震，所有的犹豫和不忍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尽的悲壮与决绝，齐齐躬身，声嘶力竭：“谨遵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