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森罗殿内,李闲的身体,如同一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枯木,向后直挺挺地倒下。
意识,在坠落。
坠入一片无尽的、纯粹的黑暗。
但外界的“掌声”,没有因为他的昏迷而停止。
“啪!啪!啪!”
那整齐划一、响彻天地的喝彩,依旧在疯狂地持续着。
……
那道古老而淡漠的意志,悬停在因果的长河之上。
它“看”着那根被篡改的概念丝线。
一头,是它下达的、代表着“臣服”的【跪拜】。
另一头,却被粗暴地嫁接到了一个名为“为好戏喝彩”的荒谬概念上。
嫁接处,留下了无比清晰的、属于另一个存在的灵魂烙印。
那烙印,混乱、狂妄、充满了表演的气息。
意志没有愤怒。
它只是顺着这根被污染的丝线,将自己的感知,化作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那烙印的源头。
它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敢于在它的剧本里,涂抹上如此滑稽的油彩。
“你……到底……是什么?”
“意志的探针,穿透了李闲那濒临崩溃的肉体,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出乎意料的是,探针并未遭遇寻常修士的神魂核心,而是仿佛刺入了一片虚无的幻象之中,绝大部分力量都被瞬间卸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空间,未能伤及其根本。”
意志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观众席,座位上空无一人,却仿佛能听到亿万人的窃窃私语。
剧场的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被无数聚光灯照亮的舞台。
舞台之上,没有主角。
只有无数混乱的、破碎的“戏码”在上演。
一幕戏里,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头凶神恶煞的妖兽吹嘘,说它是上古神兽遗种,只要跟了自己,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重振神兽荣光。那妖兽的表情,从凶狠,到迷茫,再到……将信将疑。
另一幕戏里,青年被一群修为远高于他的修士包围,他却毫无惧色,反而张开双臂,声情并茂地控诉着对方的“不义”,引得周围路人频频侧目,让那群修士骑虎难下。
还有一幕,青年跪在一株快要枯死的肉草猪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讲述着自己与它“相依为命”的“感人故事”,硬生生把那株植物说得……流下了感动的汁液。
嘴贱,社牛,爱出风头,渴望被认可……
李闲所有的性格特质,他经历过的所有荒唐事,都化作了一场场独立的、永不落幕的独角戏,在这座舞台上疯狂上演。
“又有一幕,青年将好不容易骗来的几枚铜板,偷偷塞进一个熟睡小乞丐的怀里,却又在乞丐惊醒前跑远,躲在墙角探头探脑,脸上混杂着得意、心疼和一丝不为人知的落寞。那并非单纯的行善,更像是一场只为取悦自己、不需要观众的笨拙表演。”
那是这个“演员”,在没有观众时,最真实的底色。
但即便是这份底色,也被他自己用一层名为“玩世不恭”的油彩,涂抹得面目全非。
意志的探针,在这座混乱的剧场里穿行。
它无法理解“表演”,无法理解“戏剧”。
但它能理解“规则”。
在这个存在的灵魂深处,他遵循着一条最底层的、至高无上的个人规则——
【世界即是舞台,万物皆为观众。】
【我的一切行为,皆为表演。】
【表演的目的,是获取“关注”与“喝彩”。】
这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以“交互”为核心,而非以“掌控”为核心的生存逻辑。
何其脆弱,又何其……有趣。
意志的探针,最终来到了舞台的最中央。
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神魂,没有核心,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追光灯,打在一片空地上。
仿佛在等待着“演员”的登场。
而在这片空地的旁边,静静地悬浮着一本……“剧本”。
剧本的封面上,写着五个扭曲的大字:【万物皆可舔】。
意志的探针,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本“剧本”。
【叮!检测到未知规则体探入,启动最高防御协议!】
【协议内容:……转入【被动惰性模式】。】
【系统核心功能【因果编辑】已透支,怨念值已清空,系统进入节能休眠模式。请稍后……再试。】
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在李闲的灵魂剧场中响起,又迅速沉寂。
那道古老的意志,沉默了。
它“看”着这片空荡荡的舞台,看着那本已经“摆烂”的剧本,再感知着外界那依旧在持续的、为“好戏”献上的疯狂喝彩。
它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个渺小的、脆弱的、练气二级的生灵,用他那荒诞的、名为“表演”的生存方式,向它——这个世界的“新王”,发出了一个邀请。
一个,登台表演的邀请。
而他自己,则用一场豪赌,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舞台,将所有生灵都变成了观众。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王”的登基大典上,抢走了所有的风头,成为了真正的“主角”。
意志的探针,缓缓从李闲的灵魂剧场中抽离。
那句“你到底是什么”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
他是一个疯子。
一个把全世界都拖下水,只为上演一出好戏的……绝世疯子。
……
外界。
那响彻云霄的掌声与喝彩,突兀地,停了。
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天空上,三足金乌停止了拍打胸膛,僵在原地。
山谷中,传法尸仙们放下了拍击地面的手掌,抬起了头。
阴影里,暗杀殿奴的嘶鸣声消失了。
战场上,镇狱战兵擂动胸甲的动作,也凝固了。
整个万象宗,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生灵,无论是李闲的军团,还是那些被波及的药魔,都保持着“跪伏喝彩”的姿态,一动不动。
它们的目光,却不再狂热,不再期待。
而是变得……空洞。
仿佛成了真正的提线木偶,等待着新的指令。
那道冰冷彻骨的意志,再次笼罩了整个天地。
但这一次,它没有再下达任何命令。
一个古老、淡漠、不含任何感情的音节,在所有人的心底,再次响起。
但不再是一个字。
而是一句话。
一句,对那个刚刚抢走了它所有镜头的“疯子”,所发出的……回应。
“剧本……很有趣。”
“那么……”
“开始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