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根针掉在地上,恐怕都能砸出个坑来。
胡巧那句带着颤音的问话,像一把无形的锥子,刺破了屋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姐,你说啥?”胡小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哐当”一声。
“锵!”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
那个名叫石头的青年,反应快得不像凡人。他没有丝毫犹豫,腰间的朴刀已然出鞘半寸,刀锋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嗜血的寒芒。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肌肉瞬间绷紧,一双鹰眼死死锁定在李闲身上,其中再无半分审视,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妖怪!”
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简洁,干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判断。
完了。
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李闲心里却是一声喝彩。漂亮!这反应速度,这杀伐果断,是个干大事的料!可惜,你碰上的是我。
在石头即将暴起发难的千分之一刹那,在胡巧的惊骇和胡小五的恐惧即将发酵成尖叫的瞬间,李闲动了。
他没有反抗,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只是……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悲凉,极其苦涩,又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泥污的脸上,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无辜,而是一种看透了生死的空洞与麻木。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这一笑,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硬生生浇在了即将爆发的火药桶上。
石头的刀势一滞。胡巧捂住嘴,眼中的惊骇被一丝突如其来的困惑所取代。
李闲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主动迎着石头的刀锋,身体微微前倾,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杀机之下。
“动手吧。”他轻声说,目光平静地看着石头,“杀了我,是帮我解脱。像我这样的……‘怪物’,早就该死了。”
石头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没有动手。
一个一心求死的妖怪?这不合常理。
“石大哥,等等!”胡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抓住了石头的手臂,指尖冰凉,“他……他不对劲!”
“他当然不对劲!他没有心跳!”石头低吼,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李闲的脸,试图从那片空洞中找出破绽。
“是的,我没有心跳。”李闲坦然承认,他垂下眼帘,声音愈发低沉,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因为我的心,连同我的命,都被镇子里的‘那个东西’,一起吃掉了。”
“什么?”胡巧失声惊呼。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
“你们感受不到吗?那股……无处不在的‘饥饿’。”
“每天晚上,它都会变得更贪婪。它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黑木镇,从每一个沉睡的人身上,偷走一点点……生命。”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阴冷刺骨。
胡巧和胡小五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因为李闲说的,和他们正在经历的,严丝合缝。
“我爹的方子……加了三倍的量……”胡巧想起了父亲的喃喃自语,想起了张公子身上那流逝得越来越快的生气。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李闲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他轻声接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一道很亮的光……那不是雷。那光里,藏着那个东西的影子。然后,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抬起自己那条如同焦木的手臂,在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用指甲在上面轻轻一划。
没有血。
一块焦黑的、树皮一样的“皮肤”,被他像撕下一片死皮般,轻易地揭了下来。
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更加光滑、坚韧,宛如朽木般的肌理。
“这不是烧伤,也不是雷劈。”李闲看着自己怪异的手臂,眼神悲哀,“这是……被吸干了生命之后,留下的‘壳’。”
“我,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交互对象:人类(胡巧、石头、胡小五)】
【交互方式:高风险情景扮演(深度)】
【交互行为判定:‘危机转嫁’成功,建立‘共同受害者’强因果链接。】
【交互成功!获得‘交互点’+350。】
【获得临时感悟:‘共情诱导’的一缕规则碎片。】
一股暖流在意识深处涌动,李闲差点舒服得呻吟出来。
风险越高,回报越大。他赌对了。
他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变成了一个“被终极boSS蹂躏过的、掌握着关键情报的幸存者”。
屋子里,落针可闻。
胡小五已经吓得腿都软了,靠着桌子才能站稳。
石头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收回了鞘中。他脸上的杀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和怀疑。他依然不完全相信,但李闲的说辞,完美地解释了眼前所有的诡异之处。
而胡巧,她的反应最为剧烈。
作为医者,她毕生所学都在告诉她,没有心跳的人,就是死人。
可眼前这个“死人”,却在清晰地思考,在说话,甚至……在揭示一个远超她想象的、恐怖的真相。
她的恐惧,正在迅速被一种强烈的、几乎病态的求知欲和医者的使命感所取代。
“你……”她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还记得什么?关于那个‘东西’,你还知道什么?”
李闲摇了摇头,脸上适时地露出痛苦和迷茫:“我记不清……我的记忆,和我的命一起,被撕碎了。只剩下一些……碎片。”
他看向胡巧,空洞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姑娘,你是郎中……对吗?”
胡巧下意识地点头:“是。”
“你能救我吗?”李闲问,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或者……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胡巧的心锁。
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可眼前这个人,该救,还是该……超度?
“我……”胡巧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姐,别信他!他太邪门了!”胡小五在一旁小声地提醒,声音里带着哭腔。
石头也沉声道:“巧儿,退后。”
他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上前一步,伸出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李闲那条“焦木”手臂,感受着那非人的坚硬质感,眼神锐利如刀,“你说你的命被‘吃掉’了,那为什么你还能思考,还能说话?我见过的死人,只会发臭和腐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闲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希冀”与“绝望”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胡巧。
他知道,胡小…五是废物,石头是阻碍,真正的突破口,只有这个善良、固执,又对自己医术有着绝对自信的姑娘。
终于,胡巧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她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恐惧的寒意依旧在四肢百骸流窜。
但李闲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连日来的迷茫,父亲为了张公子的病愁白了头,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无形的死亡阴影下,而眼前这个没有心跳的“活死人”,或许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恐惧固然可怕,但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枯萎的无力感,更让她窒息。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中,恐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直视着李闲:“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你,但是,我必须搞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或许……是救整个黑木镇的关键!”
【交互判定:‘医者之心’共鸣成功。】
【获得‘交互点’+80。】
【获得残留信息:‘若能寻得病根,或有一线生机……以身为饵,或可一试……’】
好家伙,还是个狠人。李闲心中赞叹,脸上却流露出恰如其分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他看向依旧一脸警惕的石头,虚弱地笑了笑:“这位大哥,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你可以看着我,绑着我,甚至……每天在我身上划一刀,看看我会不会流血。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胡巧:“让我跟着这位姑娘。或许,她能从我这个‘活死人’身上,找到对付那个‘东西’的办法。”
以退为进,将自己的生杀大权,主动交到对方手里。这是一种极致的示弱,也是一种极致的自信。
石头沉默了。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李闲的提议,对他而言,是风险最低、收益最大的选择。他可以随时随地监视这个诡异的家伙,一旦有异动,他有自信在瞬间斩下他的头颅。
“好。”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但你若是敢耍花样,或者伤害巧儿一根头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求死不能。”
威胁,也是一种承诺。
李闲的目的,达到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仿佛被抽空,身体一软,顺势就要往炕上倒去。
“小心!”
胡巧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当她的手掌再次接触到李闲的身体时,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触感,让她再次一颤,但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惊骇,而是充满了复杂的研究意味。
李闲顺势靠在她的胳膊上,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药草香,心中一片舒坦。
危机,解除。
非但如此,他还从一个需要东躲西藏的“黑户”,摇身一变,成了被“重点保护”的“关键证人”。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土炕另一头,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王老蔫。
土炕的另一头,王老蔫的鼾声依旧沉重。
他浑然不知,自己善心带回的这个“可怜娃子”,刚刚在鬼门关前,用一场匪夷所思的豪赌,为自己赢得了生机。昏黄的灯光下,医师、护卫与“活死人”对视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在狭小的土屋中悄然形成,而门外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变得浓稠。
不过现在,一切都走上了他想要的轨道。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更加浓郁的夜色,那张泥污的脸上,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缓缓勾起。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个藏在幕后的东西,你慢慢吸。
等我把你养肥了,再来……跟你好好“交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