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灵堂里唯一的声音，仿佛只剩下胡巧和石头两人骤然粗重的呼吸声。
胡巧的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双杏眼里写满了颠覆性的骇然。她下意识地顺着李闲的目光看去，那块被烟火熏得乌黑的刘氏先祖牌位，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石头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半步，身体微微下沉，重心压低，整个人如同一块磐石，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胡巧和李闲之间。他握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但手臂上暴起的肌肉线条，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紧绷。
这个小子的话，像一把尖刀，剖开了黑木镇百年来的脓疮，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烂糟糟的真相。
这真相，比任何鬼怪故事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狱卒？说抬举他了。”李闲撑着地，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仿佛要甩掉脑海中残留的无数怨念嘶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冲着两人咧嘴一笑：“这趟活儿，差点没把我撑死。”
他斜睨着那块祖宗牌位，嘴角的弧度越发嘲弄：“顶多算个吸血的蚊子，趴在英雄身上吸了几百年的血，把自己家族喂得白白胖胖，还给自己立了个牌坊，说是什么镇压凶邪。恶不恶心？”
“你……”胡巧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和重组，眼前这个嘴贱的家伙，用最玩世不恭的语气，讲述着最沉重残酷的现实。
李闲没理会她，径直走向那块位于最高处的牌位。他走得很稳，之前的虚弱和疯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
“你想干什么？”石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他握刀的姿势未变，只是拇指不着痕迹地顶开了刀锷，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离那牌位远点。”
“干什么？”李闲回头，冲他灿烂一笑，“当然是……查房了。看看这位‘典狱长’，给自己留了什么后门。”
说完，他伸出那只光洁如玉的右手，无视了牌位上厚厚的积灰，直接按了上去。
【‘规则模拟’功能已激活。】
【模拟对象：规则烙印（刘氏先祖牌位）】
【模拟推演需要消耗大量‘交互点’，是否确认？】
“确认。”李闲在心中默念，一万多点的交互点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给我用最贵的套餐，我要看高清重制版！”
【消耗‘交互点’-8000。】
【规则模拟：沉浸式·全感官追溯，启动！】
在李闲的手掌接触到牌位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石头和胡巧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猛地一滞，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灯笼的火光不再摇曳，凝固成一团昏黄。灵堂内的腐朽气味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庄严、肃穆，却又冰冷刺骨的檀香与墨香。
这不是幻觉。
石头瞳孔一缩，他看到，李闲身前的那块牌位，表面的黑色积灰正在剥落，露出了底下暗沉的木质纹理。那些模糊的刻字，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而在李闲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灵堂还是那个灵堂，但不再破败。梁柱崭新，地面光洁，一排排灵位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锦绣道袍的老者。老者仙风道骨，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半点波澜。
老者的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
他没有蘸墨，而是将笔尖悬于那块空白的牌位之上。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丝丝肉眼难辨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土黄色气息，被强行抽离出来，汇聚于笔尖。
“以吾刘氏血脉为契，承此方水土之运。”
“立此牌位为镇，锁龙脉节点，缚不灭凶魂。”
“其怨为薪，其魂为柴，经地气百年之炼化，化为纯灵，供我后人享用……”
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每一个字，都化作一个微小的金色符文，烙印进牌位之中。
最后，他提笔，在那牌位正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刘承恩。
写完最后一笔，老者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与正在“观看”这一切的李闲对上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纯粹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仿佛李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恰好爬过他脚边的蚂蚁。
【警告！规则模拟引发‘烙印’反噬！】
【检测到高位阶精神锁定！】
“呵。”
李闲的意识体在精神海里，对着那双漠然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下一秒，模拟的幻象如玻璃般破碎。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死寂的灵堂内格外刺耳。
石头和胡巧骇然望去，只见那块被李闲按着的刘氏先祖牌位，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那道缝隙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牌位。
随着裂缝的出现，那股刚刚弥漫开的、冰冷的檀香与墨香瞬间消散，整个灵堂里最后一丝诡异的气息，也彻底烟消云散。
压在黑木镇上空数百年的阴云，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了。
“搞定。”李闲收回手，拍了拍掌心，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猛药吧？药到病除！以后黑木镇的老少爷们，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胡巧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疏离。她张了张嘴，那声“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和一个能随手捏碎百年诅咒的人说谢谢，总感觉有些苍白。
石头则缓缓收起了刀，他看着地上那块彻底失去所有“灵性”，变成普通朽木的牌位，又看了看李闲。
他沉声问道：“那个老道士，刘承恩，是谁？”
“还能是谁？刘家的老祖宗呗。”李闲一摊手，指了指地上碎裂的牌位，又指了指外面，“你们猜猜，为什么这黑木镇几百年都这么‘风调雨顺’？因为人家拿一位为国捐躯的将军当柴烧，拿他三万兄弟的冤魂当炭烤，温了壶叫‘家族气运’的茶，一喝就是几百年，你们黑木镇，就是人家的茶园。”
“那……那个将军呢？”胡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魂飞魄散了。被当成燃料烧了几百年，铁打的也扛不住。”李闲的语气难得地沉静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仿佛那里还藏着那块刻着“卫”字的冰冷玉佩，“不过，那位卫将军最后的一点执念，倒是便宜了我。这仇，我替他报了一半。剩下的，以后再说。”
石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该问的，这个叫李闲的年轻人，身上藏着的秘密，比这祠堂里的鬼东西还要深不可测。
他现在唯一确定的，是李闲对他们没有恶意。
至少，暂时没有。
“我们……该走了。”石头说道，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此地事了，多留无益。
“走，当然要走。”李闲打了个哈欠，一脸倦容，“忙活大半夜，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巧儿姑娘，你们回春堂，管饭不？”
这突如其来的画风转变，让胡巧和石头都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谈笑间覆灭百年诅咒的神秘强者形象，瞬间被一个嚷嚷着要吃饭的无赖小子所取代。
胡巧看着他那副惫懒的样子，心中的敬畏和疏离感莫名消散了许多，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管！把你撑死都行！”
李闲嘿嘿一笑，正要再说几句骚话，却感觉四肢百骸里还残留着那股怨念能量撑出来的饱胀感，就像一口气吃了十碗饭，虽然爽，但撑得慌。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那只恢复如初的右手，心中嘀咕：“这顿饭劲儿太大，有点消化不良啊……”
他刚想开口，把这感觉也编个段子讲出来，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一连串比刚才那股能量洪流还要急促的系统提示音。
【警告！‘归零’协议封印出现微弱波动！】
【检测到来自‘天道法则’的直接锁定！】
【警告！交互点正在异常流失！】
【警告！‘天道法则’的锁定正在解析您的规则源头！】
【系统正在消耗交互点进行信息遮蔽……遮蔽失败！】
【警告！交互点正在用于维持‘归零’协议的最低限度稳定！】
【-10\/秒……-20\/秒……-50\/秒……】
李闲脸上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笑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硬生生凝固在了嘴角，显得滑稽又僵硬。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灵堂破败的屋顶，望向深邃的夜空。
那片夜空，在他眼中不再是漆黑一片。
在无穷高处，在那规则交织的层面，他感觉到一种“逻辑”的聚焦。仿佛整个世界的底层法则中，一个负责“清除异常”的程序被激活，无穷无尽的规则丝线瞬间收紧，将他这个“bUG”锁定、标记，准备执行最冰冷的“删除”指令。
不是冲着这片土地。
是冲着他。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系统那条【逆向交互将大幅提升天道锁定概率】的警告，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
他为了爽那一下，为了看那一场“烟花”，直接把自己当成了信号塔，对着天道广播了自己的坐标。
“操，”李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这下……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