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清朗而突兀,像一柄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大堂里那层凝固的、荒诞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名瘫在椅子上的县太爷,都猛地转向了笑声的源头。
李闲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抓……抓一个死人的家人?”他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那个报信的衙役,又指了指天,“这哪路仙长啊?这么大本事,地府的案子都管到咱们阳间来了?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请县太爷您,开坛做法,公文发到阎王殿去啊?”
这番话,用最戏谑的语调,说出了最核心的荒谬。
大堂里,刚刚被“仙长”、“妖人”这些字眼吓住的衙役们,脑子里的那根弦“嗡”的一声,也跟着转过弯来了。
是啊,抓一个死了两年的人的家属,算怎么回事?
几个年轻衙役没忍住,嘴角抽动,发出了压抑的噗嗤声。
那名报信的衙役被李闲问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你……你休要胡言!仙长法力无边,说许又今是妖人,他就是妖人!他死了,他的家人还在!”
“哦——”李闲拉长了音调,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掌,“我懂了。这叫‘父债子偿’,哦不,是‘父罪妻偿’,‘父罪女偿’!仙长断案,果然不拘一格,清新脱俗!”
他踱步到那衙役面前,脸上的笑容收敛,眼神却变得像冰碴子一样,带着一股子寒气。
“那我再问你。既然是仙长找到了妖人,为何不是仙长亲自出手,降妖除魔,反而要让你一个凡人跑腿来县衙报信,还要刘府的家丁去‘抓人’?仙长们……是腿脚不便,还是怕沾上咱们凡间的俗气?”
这一连串的问题,句句诛心。
那衙役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只是个传话的,哪想得到这么多弯弯绕绕,被李闲这么一逼问,顿时方寸大乱,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
“够了!”县太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抓住了救命稻草,色厉内荏地咆哮道,“仙长行事,岂容你一介草民揣测!刘府报案,说妖人作祟,证据确凿!本官现在命令,所有人,即刻出动,协助刘府,捉拿许又今的家眷归案!不得有误!”
他这是要用官威,强行把这出荒唐戏码给演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王奎:“王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王奎高大的身躯僵在原地,像一尊石雕。
他看看声嘶力竭的县太爷,又看看那个一脸讥诮,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的李闲。
一边是顶头上司的命令,是刘家的权势,是虚无缥缈却又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仙长”。
另一边,是一个死了两年的冤魂,是一桩被强行掩盖的旧案,是一个能看穿人心的妖孽,还有……自己那个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的儿子。
李闲没有再看县太爷,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王奎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如水,却让王奎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忽然,李闲的心念微微一动,那股奇妙的专注力,锁定了县太爷。
【叮!规则交互启动……因果链接建立……】
【消耗交互点-200】
【浅层信息解析:目标‘县太爷’。核心情绪:恐慌。表层思维截取:‘拖住!一定要拖住他们!只要刘家的人先把许又今那个婆娘和丫头处理掉,死无对证,就万事大吉!仙长说了,一切罪责,都能推到妖人头上!’】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果然如此。
所谓的“捉拿”,不过是“灭口”的另一种说法。
“王捕头。”李闲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大堂内所有的杂音,“你还在等什么?”
他走到王奎身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们不是去抓人,是去杀人。杀一个寡妇,还有一个小女孩。就像他们刚刚想杀我一样。”
“你儿子身上的病,你真以为是什么妖术?那是怨气!是那个被镇压的将军的怨气!刘家,才是真正的根源!你帮他们,就是帮着凶手,把你儿子往死路上推!”
王奎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瞪大。
李闲直起身,拉开距离,声音陡然提高,让每一个衙役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法何在!”
他手指公案,直视县太爷,声如洪钟。
“大堂之上,悬的是‘明镜高悬’!不是刘家的私人牌匾!刘福海说谁是妖人,谁就是妖人?那明天他要是说县太爷您是妖人,是不是我们也要把您绑了,送到他府上发落!”
“放肆!你……你这是在造反!”县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在造反,我是在问法!”李闲寸步不让,“《大业律》写得清清楚楚,捉拿人犯,需有海捕文书,需由官府执行!刘家派私人家丁去‘捉拿’,这叫私设公堂,是凌驾于王法之上的重罪!县太爷,你现在要我们去协助罪犯,你是想带着整个黑木镇的衙门,一起陪刘家造反吗!还是说,您这身官袍,其实是刘家发的,咱们的俸禄,也该找刘管家去领啊?””
这一声声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衙役的心头。
他们是官差,吃的是皇粮,凭的是王法。
平日里欺压百姓,那是狐假虎威。可真要让他们跟着去干这种“协助罪犯”、“践踏王法”的勾当,而且还是被人当众点了出来,性质就完全变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从县太爷身上,移到了王奎身上。
在这一刻,这个平日里贪财好酒的捕头,成了他们主心骨。
王奎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县太爷那张扭曲的脸,而是面向堂下那几十个兄弟。
“锵——!”
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弟兄们!”他嘶哑的吼声,压过了所有的声音,“今天这事,没有仙长,也没有妖人!只有一桩人命案,只有即将被灭口的证人!”
“许又今的婆娘和女儿,住在镇东的破瓦巷!刘家的狗腿子,肯定已经过去了!”
“县太爷的命令,老子今天不听了!这条官差的命,老子今天也不要了!”
他用刀尖,指向大堂之外的黑夜,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只问一句,有没有带种的,敢跟我去救人!救那个寡妇,救那个女娃!我儿子也病着,我不想让他活在一个连公道都要靠吼,救人都有罪的世道里!今天老子这条命,这身皮,都不要了!”
他环视众兄弟,刀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愈发嘶哑,“现在,刘家的狗腿子正要去杀人!我们是去救活生生的人,还是去给杀人犯当狗?!带种的,抄家伙,跟我走!”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那个之前低吼过的老衙役,猛地一跺脚,从队列里走了出来,站到王奎身后。
另一个年轻衙役也红着眼骂道:“我爹就是被刘家的印子钱逼得上吊的!算我一个!”
“还有我!”
“妈的,跟这帮畜生拼了!”
“算我一个!”
一个,两个,三个……
王奎身后就站了一片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汉子,眼中的光,是义愤,是积怨,更是被点燃的血性!
县太爷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彻底瘫回了椅子里,嘴里喃喃着:“反了……都反了……”
李闲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走到王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堂外走去。
“走吧,王捕头,别让那对可怜的母女,等太久了。”
他回头,冲着失魂落魄的县太爷挥了挥手,笑容里满是恶劣的戏谑。
“大老爷,您可得把官印看好了,坐稳当了!我们这就去帮您‘请’人,活的!哦对了,要是刘员外那边也来报案,说丢了几个行凶的家丁,您可别忘了,也得帮我们哥几个记上一笔见义勇为的功劳啊!”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王奎和那十几名衙役,如一股洪流,冲出了县衙大堂,冲进了黑木镇沉沉的夜色之中。
火把的光芒,在长街上拉出一条狂奔的火龙,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彻底撕碎了午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