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镖师和王奎还在为那“知府查封”的惊天变故而心神激荡,听到李闲这句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都是一愣。
“新片场?”刘镖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完全不解其意。
李闲回过神,冲他灿烂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狡黠:“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黑木镇的戏,唱完了。走,喝酒去!刘镖头,你说的福运楼,可不能赖账啊!”
他主动揽过刘镖师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仿佛刚才那个在祭坛上口含天宪、敕令万鬼的神秘高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这突兀的转变让刘镖师有些无所适从,但对方的热情不似作伪,他只能僵硬地点头应下:“不赖账,自然不赖账!李先生,请!”
王奎也回过神来,连忙在前面引路。他现在对李闲是又敬又怕,只想把这位大神伺候好了,赶紧送走。
福运楼是黑木镇最好的酒楼,往日里门庭若市,今日却也显得有些冷清。刘家倒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镇上但凡有点身家的人,都缩在家里不敢露头,生怕被牵连进去。
刘镖师豪气地包下了整个二楼,点了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
酒过三巡,气氛总算热络了些。
李闲举着酒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来,这一杯,敬咱们死里逃生!”
众人轰然应诺,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李闲又满上一杯,目光扫过胡巧、石头、刘镖师和王奎,“敬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是一场缘分。”
胡巧端着杯子,看着他那张带着笑意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仿佛这杯酒喝下去,这场缘分就要尽了。
她小口抿着,酒水辛辣,冲得她眼眶有些发热。
李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猛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模样。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他摆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巧儿姑娘,看来你的诊金又要加码了。我得先回去歇着,你们……你们继续,账记在刘镖头头上!”
他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在石头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就下了楼。
胡巧放下酒杯,立刻就要跟上去,却被刘镖师拦住了。
“胡姑娘,让李先生好好休息吧。”刘镖师看着李闲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这次,耗损得太厉害了。”
胡巧咬着唇,终究还是坐了回去,只是那满桌的佳肴,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
回到回春堂后院,李闲立刻推开了石头。
“行了,别扶了,我还没那么虚。”他长舒一口气,靠在门框上。
石头瓮声瓮气地问:“闲哥,你真没事?”
“没事,就是有点……空。”李闲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脑袋,“吃得太撑,消化不良。”
他让石头去前院帮忙,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客房,反手就把门给栓上了。
房间里,李闲盘腿坐在床上,却没有立刻运功调息。他闭上眼睛,识海中,那座由无穷信息构成的巍峨“图书馆”静静悬浮。
他需要整理这次的收获。
《铁血煞阵》和《军魂咆哮》是纯粹的杀伐之术,与他风水师的路子不甚相符,但关键时刻能当底牌用,那丝【铁血煞气】已经融入精神力,让他的念头都带上了一股锋锐的质感。
至于那海量的功德和气运,则像最温和的补药,正一点点修复着他被怨念洪流冲刷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但最大的收获,是那份因果了结后的清明。
刘家倒了,黑木镇的风水回归正途,将军和三万英魂得以安息。这桩事,算是了了。
可他李闲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不能留。
黑木镇太小了,此间事了,再待下去,功德和气运的收益会变得微乎其微。更重要的是,他这次搞出的动静太大,虽然凡人看不明白,却难保不会被某些存在注意到。
被天道排斥的他,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必须不停地移动,才能不被那只无形的大手给摁灭。
那个叫陈文彦的知府,闻着就像一个崭新的、更大的因果漩涡。
有热闹的地方,才有功德赚。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是时候该走了。
他环顾四周,想找笔墨留下些东西,目光扫过桌角,只看到一小截断掉的炭笔。
“这玩意儿可写不了多少东西。”他撇了撇嘴,随即目光一凝,有了主意。
他干脆利落地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调动识海中那丝新融合的【铁血煞气】,灌注于指尖,在几块干净的布料上迅速勾勒起来,如此一来,留下的不仅是信息,更有一丝他的精神烙印,旁人无法窥探。
第一块布上,他写下的是一部名为《厚土培元功》的功法。这是他从《厚土功》中节选简化而来,最是中正平和,虽然进境缓慢,但根基扎实,最适合石头那种心性纯良、体魄强健的初学者。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这或许是唯一能让石头踏上修行之路的法门。
第二块布,他写得更久,也更用心。上面不仅有《百草丹经》的残篇,详细记录了数十种基础药草的药性辨析与炼制丹丸的手法,更在边角处,用极小的字,写下了几种灵草的培育之法,还附上了一幅简易的“聚灵阵”图。
这几乎是将一条医道通往丹道的路,铺在了胡巧面前。
他笔尖一顿,本想写句江湖客套的告别语,但“后会无期”四个字在脑中一转,让他莫名有些烦躁。“矫情个屁。”
他撇撇嘴,最终只在丹经的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加了一句:“别把人医死了,砸了回春堂的招牌,那我的诊金可就亏了。”字迹潦草,仿佛随手涂鸦,却比任何告别都更像他会说的话。
最后,他拿出第三块布,为王奎留下了一门名为《鹰眼望气术》的异术,虽无杀伐之力,却能让使用者洞察常人气息的微妙变化,分辨谎言,追踪煞气,配上几句关于‘如何在新任县令手下,利用刘家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坐稳黑木镇地头蛇位置’的提点,足够他安身立命,甚至更进一步了。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李闲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又被掏空了一截,脸色更白了。他将那块给石头的布放在枕边,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回春堂里静悄悄的。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胡巧的房门前,门虚掩着,没有关严,透过门缝,能看到那个姑娘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还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只留下一缕青烟。
他没有惊扰她,只是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将那块承载着丹经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最显眼的位置。
烛火的余光勾勒出她安静的睡颜,他看着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没来由地一软。
他竟有一瞬间想推门进去,贫嘴贱舌地逗她一句“巧儿神医,梦里给人看病也皱着眉,不怕多收诊金啊?”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掐灭。“啧,再待下去,怕是诊金没要到,得把自己搭进去了,亏本买卖不能干。”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的步伐却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留下诸多回忆的小院,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随即咧嘴一笑,将所有情绪都甩在脑后,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院外走去,仿佛奔赴的不是未知的险途,而是一场全新的、热闹的盛宴。
走到前院,他看到王奎正带着两个捕快,在刘家被查封的宅邸外围巡逻,尽忠职守。
李闲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奎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李闲,连忙躬身行礼:“李……李先生!”
“行了啊王捕头,再叫先生我可要收费了。叫得这么恭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昨晚真嗝屁了,你搁这儿给我上头七呢。”李闲嫌弃地摆了摆手,将手里的布卷塞进他怀里,“拿着,一点临别赠礼。记住,水至清则无鱼,新来的县令,敬着点,但也别贴太近,省得哪天又被人连锅端了,你还得跟着倒霉。黑木镇这潭水啊,还得浑一阵子。”
说完,不等王奎反应,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镇子外走去。
晨曦的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初升的朝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沉闷的、带着锈意的轻响,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机械,这舒展非但没有带来舒爽,反而牵扯起灵魂深处的刺痛,让他嘴角一抽。
但他旋即咧嘴一笑,像是要把那份虚弱感嚼碎了咽下去,步伐反而更加轻快了几分。
“走了走了。”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步伐越来越轻快,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在晨风中微微摆动,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