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晚风卷着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方文山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块龙纹玉佩，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玉佩的温润触感顺着掌心传来，可他的心却一片冰凉，混杂着惊惧与茫然。
他低头看着这块玉，又抬头看看桌上那一片狼藉的杯盘，最后目光落在那个重新将腿搭在桌上，闭着眼睛哼小曲的李闲身上。
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公子……”方文山的声音有些干涩，“这……这玉佩，真就……收下了？”
“不然呢？”李闲眼皮都没抬，“吐出去还给他？方兄，你这读书人的脸皮，有时候比城墙还碍事。送上门的买卖，没有不收的道理。”
“可这……这不是买卖，这是明抢啊！”方文山急了，声音都高了几分，“德盛当在临江府势力不小，咱们这么得罪他，万一他爹的病好了，转头来报复……”
“报复？”李闲终于睁开了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他不敢。而且，他爹的病，好不了。”
他坐直身子，将那双腿从桌上放了下来，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慢悠悠地说道：“他爹不是病，是扛不住那份因果。他以为自己当的是一副盔甲，其实是接下了一份军令状。那盔甲的主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的遗物，岂是区区商贾能用银子来衡量的？”
方文山听得云里雾里：“军令状？”
“对。”李闲点点头，将牙签吐到地上，“那姓钱的掌柜，用三十两银子，就想把英雄的魂和骨一起买断，当成货物转手倒卖。你说，那英雄的在天之灵，能答应吗？”
他嘿嘿一笑，笑容里透着一股寒气：“‘当不出去’，不是说那盔甲卖不掉。是那位将军的执念在告诉他——你，不配！”
方文山打了个寒颤。他虽然不懂什么执念因果，却能感受到这番话里蕴含的、令人敬畏的逻辑。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那……那盔甲，当真是邪物？”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邪？”李闲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方兄，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么连好坏都分不清了？那盔甲若真是邪物，凭它那股子煞气，德盛当上下早该死绝了，还能等到今天？”
他伸出左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那是一股先天煞气，是跟着那副盔甲一同铸造成型的，是它的一部分，就像人的骨头一样。寻常人别说穿了，靠近了都得被那股气冲得魂飞魄散。”
李闲顿了顿，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敬佩。
“可奇怪的是……这股煞气，被人为地锁住了，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只露爪牙，却不伤人，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盔甲的主人。他在用自己的意志，约束着这件凶器……真有意思，他是不想让自己的战甲，在他死后，胡乱伤人吗？”
“这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将军。”
方文山彻底呆住了，从未想过，一件被当成“邪物”的东西背后，竟有这样一番曲折和仁义。
“那……那明天，钱掌柜来了，公子您打算……”
“我打算？”李闲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重新靠回椅子上，“我什么都不打算。是他自己造的孽，就得他自己来解。我嘛，就是个收钱办事的，顺便……收点利息。”
他没再理会方文山，闭上了眼睛。那份对素未谋面将军的敬意，仿佛一粒火种，在他心底与生俱来的【三军神主】称号产生了共鸣，一股冰冷而肃杀的气息随之而来，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悄然响起。
【称号【三军神主】被动触发……】
【你对‘军煞’与‘英魂’的感知力大幅提升。】
【正在基于因果碎片，进行深度推演……】
李闲的意识里，仿佛看到了一片古老的战场。夕阳如血，一个身形魁梧的将军，身披那副玄铁重甲，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中。他的身后，是残破的城墙和瑟瑟发抖的百姓。
他身上的煞气，浓郁得如同实质，仿佛能将天地都染成黑色。可这股煞气，却被一层更强大的、金色的意志牢牢包裹着，没有一丝一毫外泄。
那金色的意志，是守护，是忠诚，是“宁可我身碎，不可伤百姓”的执念。
【推演完成：目标‘古将军战甲’，其执念核心为‘守护’与‘归宿’。】
【它渴望的不是金银，而是一个能承载它‘守护’意志的传人，或是一个能让它安息的‘归宿’。德盛当，两者皆不是。】
李闲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这桩买卖，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夜色渐深，三槐巷彻底陷入了沉寂。
方文山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炙，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龙纹玉佩用布包好，贴身藏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躺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睡熟的李闲，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今夜，他注定无眠。
院子里，只剩下李闲一人。
月光稀疏，透过破败的屋檐，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
李闲坐了起来，神情里再没有白日的半分轻浮与懒散。他走到院中，抬头望向夜空。这个世界的天道排斥他，让他无法像前世那样引动天地之力，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那冥冥之中的规则之网。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那只从德盛当少东家那里“抢”来的龙纹玉佩，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白天，他只是浅层接触。
现在，他要进行一次更深度的“交互”。
【叮！检测到深度交互行为！】
【目标：龙纹玉佩（被污染的少阳之物）】
【交互深度：精神链接】
【判定：交互行为深入，宿主精神力已链接目标家族因果之线……正在追溯因果源头……】
冰冷的触感，瞬间从眉心传来。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玉佩本身的记忆，而是顺着那根沾染在玉佩上的、属于钱家的因果线，逆流而上！画面陡然清晰。
那是在德盛当的后院库房，一个须发半白、面容精明的老者，正对着挂在墙上的那副盔甲，啧啧称奇。
他就是德盛当的大掌柜，钱德贵。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煞气，纯粹，凝练！卖给虎威将军，他一定会喜欢！”钱掌柜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副盔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盔甲的瞬间，盔甲上那肉眼不可见的、由将军意志形成的金色光芒，猛地一颤。
一股无形的意志，顺着钱掌柜的指尖，钻入了他的体内。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链接”。
将军的执念，将自己的“遗愿”，强行“当”给了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钱掌柜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空洞，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嘴里开始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当不出去……当不出去啊……”
李闲收回了玉佩，缓缓睁开眼。
他明白了。
钱掌柜不是病了，也不是被邪祟附体。
他是被一份重若泰山的“责任”，压垮了神智。
“有意思。”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走到那张瘸腿桌旁，目光落在了白天妇人留下的那张黄纸上。
一张纸，承载了两段因果，正好合适。他从角落里找出一支破笔，没有寻墨，而是直接蘸了蘸桌上醉仙楼食盒里剩下的鲍鱼鸡汤冷掉后凝结的肉汁。以英雄之飨，慰藉英雄之魂，方为正理。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气，在那张黄纸上空缓缓划过，烙印下无形的规则，随后才在那股规则的中心，用饱含油香的笔尖，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
归乡。
笔落，字成，那两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昏暗的月光下，透着一股肃杀与解脱的奇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