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带着一丝血腥气和尘土散尽后的清冷。
盘踞在院坝上空的阴煞之气,如同退潮的海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月朗星稀下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石满和他身后的镇民们,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仿佛一尊尊泥塑。
而李闲,正站在院坝的正中心,微微闭着眼,脸上露出一副极其陶醉的表情,像是刚喝完美酒,又像是泡在最舒服的温泉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爽!
太他娘的爽了!
那股由无数感激与解脱意念汇聚而成的精纯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功德金光,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气运。它更像是一股最本源的生命暖流,温暖,厚重,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天地认可,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最终百川归海般,尽数涌入他丹田气海的那枚“归墟之种”。
沉寂已久的种子,第一次给出了明确的回应。
它不再是死物,而是像一颗被埋在土壤里,终于得到春雨浇灌的种子,轻轻地、欢快地颤动了一下。
李闲心念一动,内视己身。
【名称:归墟之种(伪)】
【状态:初次浇灌(功德\/气运),萌芽中。】
【属性:???(一丝‘生’机正在凝聚)】
【已与宿主灵魂深度绑定,不可分割,不可遗弃。】
【备注:它吞噬了怨气,也品尝了功德。它开始理解‘轮回’的滋味。你为它选了一条路,现在,给它更多的养料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闲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哪里是养种子,这分明是养了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啊。”
虽然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何用,但“生机”二字,以及那欢快的颤动,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波操作,血赚!
这青玄宗,真是他的送财童子,活菩萨!
“扑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是刘半仙。
这位前半生都在跟鬼神打交道,自诩见多识广的老江湖,此刻双腿一软,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那套混迹江湖几十年的骗术和胆量,在刚才那神鬼易主、言出法随的恐怖景象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抬起头,看着月光下那个身形单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的年轻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仙人,你不是在临江城?怎么来这了?”
“扑通!扑通!扑通!”
仿佛是收到了指令,他身后的石满,以及那几十个侥幸活下来的镇民,也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哭喊声、磕头声、感恩戴德的呢喃声,瞬间响彻了整个院坝。
他们不知道什么阵法,什么怨气,他们只看到,那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让上百个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调转枪头,举手投足间,就让那不可一世的仙长灰飞烟灭。
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哎哎哎,停!”李闲被这阵仗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最烦的就是这个。
他几步走到刘半仙面前,没好气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胳膊:“我说老刘,你这是干什么?地上不凉吗?赶紧起来,小爷我最见不得别人给我下跪,折寿。”
刘半仙哪里敢起,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恨不得把脑袋磕进地缝里,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囫囵了:“仙……仙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真神,在您老人家面前耍弄那些不入流的江湖伎俩,我……我就是个混饭吃的,我罪该万死!我再也不敢了!求上仙看在小人骗的都是些身外之物、从没害过人性命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上仙个屁!”李闲翻了个白眼,干脆弯腰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我叫李闲,就是个路过的江湖人,路见不平,顺手除了两个祸害,赚点功德罢了。你们要是真想谢我……”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用又敬又怕的眼神偷瞄他的镇民,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喊道:“都给小爷我起来!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小爷我救了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儿演大悲咒的!”
“想谢我,简单!”他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肚子,“赶紧的,弄点好酒好菜!打了一架,小爷我饿了!谁家有珍藏的老酒,都别藏着掖着了啊!”
这番粗俗直白,甚至有些无赖的话,反而像一剂定心针,让那些惶恐不安的镇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理解的台阶。
神仙……也要吃饭喝酒?
这个认知,让他们心中那高高在上的神只形象,瞬间拉近了许多,恐惧感也随之消退,转化成了更纯粹的感激。
“有!有!神仙稍等,我这就去拿家里最好的腊肉!”
“我家有埋了十年的女儿红!”
石满跪在地上,仰着满是泪痕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神仙……饿了?还要喝他家埋了十年的女儿红?这个念头既荒诞又无比真实,让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关于敬畏神明的弦“嗡”的一声,瞬间跌回到了招待救命恩人的人情世故上。
他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哭了,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冲着还跪着的众人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神仙……不,没听见恩公饿了吗!快!把家里最好的都拿出来!”
沉寂的镇子,因为这个最朴素的理由,总算有了一丝活过来的生气。
打发了镇民,李闲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踱步到那两个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年轻道士面前。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树枝,戳了戳其中一个抖得像筛糠的道士。
“喂,醒醒神,别装死。”
那道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拼命磕头:“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都是师叔……不,是那个老魔头逼我们干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不知道?”李闲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手里的树枝却轻轻在那道士的脖颈大动脉上比划着,“不知道你们的脖子,有没有刚才那老牛鼻子的幡结实?”
冰冷的杀意,瞬间让那道士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
“我……我说!我们都说!”另一个道士反应更快,争先恐后地喊道,“仙师想知道什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对了嘛。”李闲满意地点点头,用树枝点了点地面,“小爷我问你们,这所谓的‘黄金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是一座阵!”那道士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黄金城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一个诱饵,一个谎言!整个镇子,连同周围这片荒山,都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几百年来,我们青玄宗,不断散播黄金城的传说,吸引那些走投无路、心怀暴富梦想的淘金客来此地。他们带着希望而来,最终却只会在这里耗尽所有,绝望地死去。他们的怨念、执念,就会被这片大地吸收,用来滋养山下的那条‘死龙脉’!”
李闲的眼神微微一凝。
果然如此。
他继续问道:“你们师叔说的‘万魂幡’,跟临江府的三万军魂有关。你们青玄宗,在整个皇朝,布了多少个这样的‘聚魂炉’?”
“这……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那道士吓得魂飞魄散,“这是‘内门’的机密,我们只是‘外门’弟子,只负责看守黄金城这个‘主炉’之一!师叔是内门派来的执事,只有他才知道整个布局!”
“主炉之一?”李闲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这么说,这片‘韭菜地’,还不止一块?”
“是……是的……”
李闲笑了,笑得无比开心。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再理会那两个已经失去价值的道士。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破败的院墙,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黑暗山峦。
镇在城中,城在镇中。
他现在明白了。
这个镇子,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存在,而那个虚无缥缈的“黄金城”,才是真正的牢笼。
它是一个概念,一个由谎言和欲望构筑的巨大结界,笼罩着这片土地,也囚禁着所有踏入此地的人。
镇民们以为自己生活在镇子里,实际上,他们每时每刻,都生活在“黄金城”这座巨大的炼金炉之内。
他们的喜怒哀乐,希望与绝望,都是燃料。
而青玄宗,就是那烧炉子的火夫。
“这韭菜,割起来可真香啊。”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就在这时,刘半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酒,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神情却依旧拘谨,看李闲的眼神,像是看一尊行走的庙宇。
“上……李公子,喝碗酒,暖暖身子。”
李闲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带来一阵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