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翁将碗中浑浊的井水一饮而尽，枯瘦的手指在粗陶碗的边缘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侯爷，天亮之后，我们如何收场？”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戳破了李闲刚刚营造出的安稳假象。
“收场？”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为什么要收场？我不是说了嘛，带他们去领粮食。”
百草翁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去哪里领？
李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揉了揉眉心，自嘲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实在不行，明天我就跟他们说龙王爷出门探亲了，让他们再等几天。反正吹牛不上税，多吹两句呗。”
话说得潇洒，可他心里却像是压了块石头。
跑？
他可以跑，他身后这位老先生也能跟上。可那些刚刚从绝望中被他拽出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苗的灾民呢？他今夜许下的希望，到了明天，就会变成将他们彻底烧成灰烬的烈火。
到那时，反噬的就不仅仅是民怨，恐怕还有他刚刚到手的功德。
功德……
李闲的眼神微微一凝，心神沉入了脑海。那代表着功德的数字“6”，像一颗微弱却温暖的星辰，静静悬浮着。
“系统，这玩意儿……除了好看，还能干嘛？”
【功德，是人道秩序的基石，是天地规则的补丁。宿主可将其视为一种高维度的‘交互凭证’。】
“说人话。”
【可以花。】
李闲精神一振：“能换什么？神兵利器？绝世功法？”
【叮！宿主位阶过低，功德积累尚浅。当前功德可用于进行一次微弱的‘因果扰动’，于既定规则的缝隙中，撬动一丝可能性。】
“因果撬动？”李闲咀嚼着这个词，有点明白了。
这不是凭空造物，更像是买彩票的时候，花钱让中奖的概率稍微提高那么一点点。他不能无中生有地变出粮食，但他或许可以……让“找到粮食”这件事，变得更容易发生。
“原来是这么用的。”李闲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猛地站起身，吓了百草翁一跳。
“老先生，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等百草翁回答，李闲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夜风更冷了。那些灾民三三两两地蜷缩在墙角，将那半块干粮掰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屑，一点一点地用舌头舔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看到李闲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个独眼壮汉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小块干粮，没舍得吃。
李闲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了打谷场的正中央。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入脚下的大地。
系统赋予他的“舔”之能力，本质是一种超高维度的信息交互。此刻，他正用这种能力，去“品尝”这片土地的味道。
干涸，死寂，绝望。
地脉之气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都会熄灭。这片土地，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机。
【叮！检测到宿主意图。是否消耗全部6点功德，尝试对‘张家集’枯竭地脉进行‘生机注入’？警告：此行为如同以萤火之光点燃潮湿朽木，成功概率微乎其微，失败将无任何效果。】
果然不行。
李闲睁开眼，眉头紧锁。功德太少，撬不动这片将死的天地。他需要一个更精准的支点。
他的目光在村子里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打谷场边缘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上。
井口用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布满了青苔。
就是它了！
李闲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了那种神棍似的、又带着几分狂傲的笑容。
“都过来！”他冲着所有灾民吼了一嗓子。
村民们迟疑着，慢慢围了过来，不敢靠得太近。
李闲走到那口枯井旁，一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知道，这底下是什么吗？”他高声问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长的老者颤巍巍地回答：“官……官老爷，那是我们村的老井，早就没水了。”
“没水？”李闲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那是你们的眼睛瞎了！我告诉你们，这下面，是龙王的龙宫！是这方圆百里，唯一还剩的一条水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觉得这位官老爷是不是疯了。
独眼壮汉也皱起了眉：“官老爷，您别开玩笑了，这井我们掏过，底下全是干泥。”
“那是龙王爷睡着了！”李闲指着他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怨天尤人，那冲天的怨气，把龙王爷的耳朵都给震聋了！他听不见，自然就不会醒！不醒，哪里来的水？哪里来的生机？”
这套歪理邪说，偏偏被他说得气势十足，竟让一些村民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李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表演：“本侯，乃天策之侯，代天巡狩！今天，我就来替你们，把这位睡懒觉的龙王爷给喊醒！”
他转过身，面对着枯井，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木头令牌，高高举起。
“我以天策侯之名，圣上之命，敕令此地井神、龙王，速速醒来！”
“我以人道之名，万民之愿，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子民！”
“我以……我李闲之名，我他娘的命令你，给老子醒过来！”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双目赤红，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位沉睡的龙王。
他将心神全部沉入脑海，对着那6点功德，下达了疯狂的指令。
“系统！看见没？这就是人心！这就是希望！给老子当杠杆，用这口枯井当支点，把这6点功德全他妈当柴火烧了，给这片死地撬开一道缝！动起来！”
“系统！以这口枯井为支点，以这些灾民的希望为杠杆，给我进行‘生机祈愿’！把这6点功德，全他娘的给我烧了！”
【叮！收到指令。以‘枯井’为因果锚点，以‘群体希望’为增幅，消耗6点功德，进行‘生机祈愿’。】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李闲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6点功德瞬间化作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脚底，涌入那块青石板，再深入到枯井之下。
在所有人眼中，李闲只是站在那里，高举着令牌，神情肃穆。
可在百草翁的感知里，这个年轻人的气机，在这一瞬间仿佛化作了一根无形的丝线，一头连着天上虚无缥缈的规则，另一头则深深扎进了脚下沉寂的大地。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个妄图撼动山岳的蝼蚁，渺小，却爆发出了一股敢与天地争锋的意志。
一息。
两息。
三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村民们眼中的希望，渐渐变成了失望。独眼壮汉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嘲弄。
李闲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玩脱了？
就在他心里打鼓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咔嚓”声，从脚下的青石板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咕噜……咕噜……”
仿佛是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冒出来的声音，顺着井壁传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块青石板。
“轰隆！”
一股浑浊的水汽，猛地从青石板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和……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
“水！是水！”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整个打谷场瞬间沸腾了！
独眼壮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疯了一样冲上去，和几个壮汉合力，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那块沉重的青石板推开了一半！
一股清澈的泉水，正从井底汩汩上涌，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上涨！
这不是死水，这是活泉！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神仙！侯爷是活神仙啊！”
村民们疯了，他们哭喊着，跪倒在地，冲着李闲拼命地磕头。那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狂喜与敬畏。
李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脱力，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看着那些争先恐后趴到井边，用手捧起甘甜的井水，喜极而泣的灾民，脸上却没有太多得意的神色。
他只是一个点火的人。
真正让这奇迹发生的，是这6点功德，是这些灾民在绝望中被他点燃的、微不足道的希望。
百草翁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又看了看李闲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侯爷……”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闲摆了摆手，目光越过狂喜的人群，望向村子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更加广袤的土地。
那里，还有无数个“张家集”。
而他，只有二十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