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啜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大口吞咽食物的声音。热粥的香气和馒头的麦香，暂时压倒了这片土地上弥漫了数月的腐臭与绝望。
秩序，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被一碗粥和一个馒头建立了起来。
当最后一个颤巍巍的老人领到食物，被家人搀扶着退到人群后方时，那几个作为粥锅的石坑里，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重新变回了平平无奇的石头。
李闲的身子只是轻微一顿，脑海中却像是被灌入了滚沸的铁水。眼前那些刚刚变回原样的石头，其“坚硬”与“松软”、“冰冷”与“温热”的法则属性在他感官中疯狂闪烁、冲突，让他太阳穴突突狂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世界都出现了瞬间的扭曲和重影。
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
萧倾歌凤眸微凝，不着痕迹地上前了半步，看似只是调整站姿，实则将身体重心稍稍靠向他这边，以便在他彻底脱力时，能第一时间成为他的倚靠。
她没有开口，只是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眼神深邃。
“没事……”李闲咧了咧嘴，脸色却苍白得像纸，“就是……蓝耗光了，得回一会儿蓝。”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河滩上这泾渭分明的数百人。一边，是王大明和他那群手持棍棒、一脸凶悍的“天策军”，另一边，是捧着破碗、眼神复杂的难民。
吃饱了，然后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些难民看着李闲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希冀。而王大明和他手下那群土匪，看向李闲的眼神，则已经完全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神仙手段，点石成粮。跟着这样的主子，何愁没饭吃？
“王大明。”李闲的声音有些沙哑。
“侯爷！小的在！”王大明立刻挺直了腰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李闲指了指那个被王大明一刀背抽翻在地，此刻正挣扎着爬起来的疤脸壮汉周奎。“把他，还有他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兄弟，给我拎过来。”
“得嘞！”王大明狞笑一声，提着鬼头刀就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周奎和另外四五个壮汉，如同死狗一般被踹跪在李闲面前。周奎的脸上又是泥又是血，他抬起头，怨毒地盯着李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李闲没理他，而是看向周围的难民，缓缓开口：“都吃饱了？”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吃饱了，就该谈谈规矩了。”李闲的语气很平淡，却让刚刚暖和起来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下去。“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所以我的规矩，也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从今天起，这地方，我说了算。我的话，就是天。”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周奎：“第二，谁不听话，下场就跟他一样。这只是开胃菜，再有下次，就不是刀背抽一下那么简单了。”
周奎浑身一颤，眼中的怨毒被恐惧取代。
“第三，”李闲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停在那些老弱妇孺身上，“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有力气的，都他娘的给老子干活。想吃饭，就得凭自己的力气来换。挖灶，拾柴，清理营地，照顾伤患……总有你们能干的。谁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欺负老弱，那对不起，我的粮食，不养废物和畜生。”
一番话，简单，直接，却像一把刀子，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没有安抚，没有许诺，只有赤裸裸的规矩和交换。
河滩上一片死寂。他们本以为遇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发现，这位“神仙”，比他们以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官老爷，都要霸道，都要不讲情面。
可偏偏，就是这份霸道，让他们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在这乱世，道理是虚的，只有馒头和刀，才是实的。
李闲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清楚，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奎。
“你，叫周奎是吧？”
周奎咬着牙，没吭声。
“不服气？”李闲笑了，“觉得我凭什么管你们？”
他弯下腰，凑到周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凭我能让你们吃饱，也能让你们饿死。而且，我还能‘闻’到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你想先假意顺从，等摸清我的底细再动手，对不对？这个理由，够不够？”
周奎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够了。”
“很好。”李闲直起身，拍了拍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干聪明事。”
他后退一步，对王大明扬了扬下巴：“王大明，这几个人，交给你了。成立一个巡逻队，专门负责维持营地秩序，监督所有人干活。他们几个，就是你的副手。干得好，他们跟你一样，顿顿有白面馒头。干不好……”
李闲没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大明和周奎都愣住了。
尤其是周奎，他满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转眼间，自己就从阶下囚，变成了……官？
他猛地抬头，看着李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位年轻的侯爷，不仅有神仙手段，更有驭人的帝王心术！
“怎么？不愿意？”李闲挑了挑眉。
“愿意！小的愿意！”周奎反应极快，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砰砰砰就磕起头来，“谢侯爷不杀之恩！小的周奎，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一场足以引发流血冲突的危机，就这么被李闲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不仅立了威，定了规矩，还顺手收服了这群难民中最有力量的一批人，让他们去管理其他人。
以暴制暴，以恶治恶。
萧倾歌站在马车旁，从头到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凤眸里，波光流转，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男人，行事乖张，手段狠辣，言语轻浮，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影子。可他却总能在最绝望的境地里，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硬生生砸开一条生路。
他不是在施舍，他是在建立一个属于他的王国，哪怕这个王国，现在只是由一群土匪和难民组成。
夜幕降临。
河滩上，燃起了十几堆篝火。空气中不再只有恶臭，还混杂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淡淡的烟火气。
难民们在“天策军”和周奎那支巡逻队的呵斥下，开始清理营地，用石头和破布搭建更稳固的窝棚。女人们则被组织起来，照顾那些病倒的老人和孩子。
一切，都开始变得井然有序。
李闲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火焰。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早已刷爆了。
【叮！建立庇护所，收拢流民，获得功德+50！】
【叮！恩威并施，建立秩序，获得功德+30！】
【叮！‘天策’之名初显，人道气运开始汇聚，圣月皇朝国祚获得微弱补充。】
【叮！宿主与‘圣月皇朝’国祚绑定加深，‘人皇庇护’效果微量提升。】
这一次的消耗巨大，但收获，同样丰厚得超乎想象。
“给。”
半个焦黄的麦饼，递到了他面前。
李闲一愣，抬起头，看到萧倾歌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
“老板娘，你这……贿赂我？”李闲嘿嘿一笑，接了过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萧倾歌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道，“点石成粮，很耗费心神吧？”
“还行，就是有点费蓝。”李闲咬了一口麦饼，嘎嘣脆，满嘴焦苦，他却嚼得津津有味，“不过，看着这么多人有口饭吃，感觉……还挺不赖。”
萧倾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打算带他们去哪？”
“不知道。”李闲回答得很光棍，“走到哪算哪。先活下来，再说其他。”
“你养不起这么多人的。”萧倾歌的声音很轻，却一针见血，“你的术法，不可能无限使用。”
“谁说我要一直养着他们了？”李闲翻了个白眼，“等他们缓过劲来，有力气了，就让他们自己开荒，自己种地。我只负责提供一个规矩，和第一口活命粮。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
萧倾歌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篝火，映着他年轻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和轻浮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男人。
“李闲。”她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
李闲嚼着麦饼的动作一顿，差点没被噎着。他转过头，夸张地打量着萧倾歌：“老板娘，你没发烧吧？怎么突然说胡话了？”
萧倾歌没有生气，只是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
“我说，谢谢你。”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让他们……活得像个人。”
李闲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映着火光的、仿佛融化了千年冰雪的凤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挠了挠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客气啥。”
“你是我老板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