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
青石关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投入了一勺滚油的热锅,彻底沸腾了。
大街小巷,茶馆酒肆,所有人的嘴里都念叨着两件事。
一件,是青木宗失窃的“青木印”,已经不是什么镇派宝物,而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凶煞之物,谁沾上谁倒霉,轻则破财,重则家破人亡。
另一件,则是百味楼里横空出世的那位“铁口直断”李仙长。据说他能看穿人的过去未来,一眼便能断定吉凶祸福。
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传闻,却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联系在了一起。
“听说了吗?那李仙长说了,青木印煞气冲天,就是它破了咱们青石关的风水!”
“何止啊!我二舅的邻居的表哥就在现场,他说仙长断言,偷印的贼人现在肯定被那凶物缠上了,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灾!”
李闲坐在客栈大堂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豆浆,听着周围沸沸扬扬的议论,嘴角那抹笑意就没下去过。
萧倾歌坐在他对面,依旧戴着帷帽,对桌上的早点兴趣缺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茶杯边缘摩挲。
“你很高兴?”她清冷的声音响起。
“当然。”李闲咬了一口油条,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免费的宣传,效果多好。现在全城的人,都成了我的传声筒。‘青木印’这三个字,已经和‘倒霉’、‘凶煞’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大堂门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假装路人,眼神却不住地往客栈里瞟。
有穿着短打的汉子,那是“白鸽”的眼线。也有几个挎着腰刀的年轻人,眉宇间带着青木宗弟子特有的傲气。
一夜之间,监视他们的人,多了至少一倍。
“鱼饵的气味,已经飘满了整个池塘。”李闲放下油条,擦了擦手,“现在,就看哪些鱼最贪心,也最着急了。”
他站起身,扔下几枚铜板:“走吧,老板娘。咱们也该去准备一下,给今天的主角,搭个像样点的戏台子了。”
两人离开客栈,汇入人流。
李闲没有急着出城,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城里最热闹的东市闲逛起来。
他先是在一个杂货铺里,买了一捆红线和一把劣质的桃木剑。接着,又在一个兽栏边,跟一个老农扯了半天皮,最后花大价钱,买了一只精神抖擞的大红公鸡。
最后,他甚至还在一个地摊上,淘了一面布满铜绿的破镜子。
萧倾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提着公鸡,拿着桃木剑,腰里还别着一面破镜子,那副不伦不类的样子,让她秀眉微蹙。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专业!”李闲冲她挤了挤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老板娘,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是去作法,行头得备齐了,不然,怎么镇得住场子?怎么让观众看得心服口服?”
他口中的观众,自然不是那个倒霉的物主。
萧倾歌看着他那张写满“我是神棍”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这个男人,仿佛时时刻刻都戴着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可偏偏,他做的每一件看似荒唐的事,却又都踩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
临近午时,两人终于租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城西驶去。
一出城门,李闲脸上的嬉笑便收敛了几分。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后望去,眼神里闪烁着一丝狼崽子般的狡黠。
“三拨人。”他轻声道,“一拨是钱通的,跟得最紧,也最专业。一拨是青木宗的,沉不住气,跟得太明显了,生怕咱们跑了。”
“还有一拨呢?”萧倾歌问。
“还有一拨,藏得最深。不远不近地吊着,像是林子里的老狐狸,等着看我们这只兔子,到底会把萝卜刨给谁。”李闲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眼神多了一丝凝重,“如果我没猜错,这拨人比青木宗和钱通的人都更有耐心,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也想来分一杯羹。”
他笑了,笑得有些冷。
“瞧,多热闹。大家都怕自己错过好戏,一个个都赶着来捧场了。”
骡车在官道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拐进了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又颠簸了半晌,一座破败的庙宇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山神庙,早已塌了半边,神像蒙尘,蛛网遍布,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一个穿着锦缎衣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焦躁不安地在庙门口来回踱步。他身边,只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再无他人。
看到李闲的骡车,那胖商人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仙长……您可算来了。”
李闲跳下车,将手里提着的大公鸡随手扔在地上,又把桃木剑和破镜子往怀里一揣,一副高人派头。
“东西带来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带来了,带来了。”胖商人连连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李闲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反而越过胖商人,扫向了庙宇四周的密林。
风吹过,林叶沙沙作响,仿佛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开坛做法,最忌外人惊扰。”李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曹老板,你来的时候,身后可还干净?”
被称作曹老板的胖商人浑身一颤,脸色发白:“仙长明鉴!小人是按您的吩咐,一个人来的,绝对……绝对没有旁人跟着。”
“是吗?”李闲嘴角一勾,突然提高了音量,声如洪钟,传遍四野。
“藏头露尾的鼠辈们,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出来亮个相了吧!再不出来,这‘青木印’,可就真要被我‘物归原主’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从怀里抽出那面铜镜,对着太阳一晃!
刺目的光芒,瞬间扫过东侧的林地。
“嗖!嗖!嗖!”
几道黑影,如同被惊动的猎豹,从林中暴射而出,直扑曹老板手中的木盒!
为首一人,身法诡异,正是“白鸽”的装束!
曹老板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里的木盒脱手飞出。
可就在“白鸽”的人即将得手的那一刻,另一侧的林中,也同时爆发出几声怒喝!
“魔道妖人!还我宗门宝物!”
七八名身穿青木宗服饰的弟子,手持长剑,结成剑阵,悍然冲出,拦住了那几名“白鸽”的杀手。
一时间,刀光剑影,劲气四溢!
两拨人,就在这破庙之前,瞬间战作一团!
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埋伏在这里!
曹老板瘫软在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已经彻底傻了。
而始作俑者李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萧倾歌退到了骡车旁。他甚至还有闲心,将那只被惊得咯咯乱叫的大公鸡,重新抓回了手里。
“老板娘,你看。”他指着战团,笑嘻嘻地说道,“我这油锅,烧得够旺吧?”
萧倾歌的目光,落在那个翻滚在半空中的木盒上。
“白鸽”的人想抢,青木宗的人想夺。两方人马互相牵制,谁也无法第一时间将木盒拿到手。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黄雀。”李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却不知道,螳螂捕蝉的时候,猎人早就在旁边架好了锅。”
混乱中,一名青木宗弟子瞅准机会,一剑逼退对手,纵身跃起,一把抓住了下落的木盒。
他脸上刚露出喜色,三道淬毒的袖箭,便成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那弟子骇然之下,只得弃了木盒,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避。
木盒,再一次被抛向空中。
就在这时,一直看戏的李闲,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没有带起一丝风声,瞬间便切入了战团的中心。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攻击,目标明确得只有一个——那个木盒。
他的手,仿佛穿越了层层刀光剑影,在木盒即将落地的瞬间,精准无比地将其抄在了手中。
“东西到手,多谢各位捧场!”
李闲得手之后,脚下发力,身形暴退,眨眼间便回到了萧倾歌身边。
他将木盒往萧倾歌怀里一塞,然后抓起那只大公鸡,猛地向战团中央扔了过去!
“凶煞在此,还不镇压!”
他一声大喝,同时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
那只被扔出去的大公鸡,在半空中突然发出一声高亢嘹亮的啼鸣,浑身的鸡毛根根倒竖,双眼变得赤红,竟像一团燃烧的火球,直直地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砸了下去!
“轰!”
一声闷响,红光炸裂,鸡毛纷飞。
一股灼热且带着浓烈阳刚之气的冲击,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住了,动作不由得一滞。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李闲拉起萧倾歌,头也不回地钻上了骡车。
“驾!”
他一抖缰绳,那头老骡子像是被打了针鸡血,撒开四蹄,沿着来时的小路,疯狂地向远处奔去。
破庙前,青木宗和“白鸽”的人,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只被摔得半死不活的公鸡,再看看早已绝尘而去的骡车,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铁青。
他们,都被耍了!
骡车上,萧倾歌抱着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木盒,感受着身下剧烈的颠簸,侧头看向身边那个正放声大笑的男人。
“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段?”
“祖传的‘神鸡天降’,厉害吧?”李闲哈哈大笑,脸上满是得意,“专治各种不服!”
他笑够了,才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老板娘,戏台子咱们唱完了,也该去领赏钱了。”
他看着远处青石关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更加疯狂的弧度。
“你说,我现在拿着这枚‘青木印’,堂而皇之地走进青木宗的山门,跟他们谈一笔交易,他们是会把我当成恩人,还是当成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