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是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师兄的心跳声，在这一刻仿佛成了整个洞窟唯一的声响，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面对的，不是一头有灵智的妖兽，而是一座正在移动的、充满了怒火的活火山。那双细缝般的红瞳里，倒映出的只有他这个渺小而碍眼的存在，以及撕碎他之后才能平息万一的毁灭欲。
逃？
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掐灭。
这头巨兽与地脉相连，在这深渊之底，它就是主宰。任何逃跑的动作，都只会是徒劳的垂死挣扎。
“吼——！”
黑鳞地龙兽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它四肢猛地一沉，粗壮的后腿在地脉枯萎的岩层上蹬出蛛网般的裂痕，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无法闪避的黑色山崩，悍然撞来！
腥风扑面，刮得他脸颊生疼。
陈师兄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修行者面对绝境时的悍然。
“青藤术，化壁！”
他单手猛地拍在地面，腰间那根飞速延伸的青藤仿佛得到了无穷的生机，瞬间疯狂滋长，无数藤蔓交织盘错，在他身前形成一面厚达数尺的巨大藤墙！
藤墙之上，青光流转，充满了坚韧的生机。
然而，这面足以抵挡千斤巨岩冲击的藤墙，在黑鳞地龙兽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轰——！！！”
没有丝毫迟滞。
藤墙被撞得四分五裂，漫天飞舞的青色碎屑中，那颗狰狞的头颅已近在咫尺。
陈师兄借着藤墙破碎争取到的瞬息，身体向侧方疾退，同时双手印诀再变。
“枯荣心经，荣木为锁！”
数十根断裂的藤蔓仿佛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化作一道道青色锁链，从四面八方缠向巨兽的四肢和头颅。
“锵！锵！锵！”
藤蔓锁链绷紧，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声响，竟真的让那庞大的身躯为之一顿！
有用！
陈师兄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吼！！！”
巨兽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一股肉眼可见的土黄色妖气从它体表轰然爆发！
那些坚韧无比的藤蔓，在妖气冲击下，仿佛被点燃的枯草，瞬间焦黑、崩碎。
反噬之力传来，陈师兄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踉跄后退，撞在一面岩壁上，这才稳住身形。他死死盯着那头挣脱束缚，正缓缓转向他的巨兽，心中一片冰凉。
差距太大了。
这不是技巧和术法能够弥补的差距，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他终于明白，那残留的“龙气”主人和那个懂得“法度”的神秘人，到底是从何等恐怖的怪物口中夺走了食粮。
他们又是如何从这种存在的追杀下逃出生天的？
那面扭曲的岩壁……那个消失的“通道”……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让他遍体生寒。
黑鳞地龙兽没有再冲撞。
它张开了那布满獠牙的巨口，深渊底部狂暴的土行煞气疯狂地向它口中汇聚，形成一颗高速旋转的、令人心悸的土黄色光球。
毁灭的气息，锁定了陈师兄。
他知道，自己躲不开这一击。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木行灵力，在这股纯粹的土行毁灭之力面前，正在被本能地压制、瓦解。
要死了。
陈师兄的脑中，反而一片清明。
他想起了宗门古籍中对黑风深渊的记载，想起了三长老出发前那凝重的告诫，想起了自己一行人下探时那份自以为是的从容。
原来，宗门是对的。
封锁此地，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真正的敬畏。
他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头巨兽的恐怖，那神秘出现的龙气，那匪夷所思的“法度”之力……这一切，都必须传回宗门！
陈师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任由那毁灭的光球在巨兽口中成型。他伸出右手，并指如剑，猛地在自己左臂上划过！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在他身前汇聚成一团。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片粗布衣角，以及上面挂着的廉价花哨绳结。
正是这衣角的主人，施展出了那匪夷所思的‘法度’之力。
这截绳结，是对方留下的唯一痕迹，也是宗门追查此事的唯一信物！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唯一的物证投入血团之中。
“青木宗秘法，血木为引，枯荣一念！”
他吟诵着古老的咒文，全身的青色光华不再外放，而是疯狂地向内收缩，尽数灌入那团精血之中。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他挺拔的身躯，在迅速地干瘪、枯萎。
他将自己一身的修为，一身的生机，连同最后的神魂烙印，全部献祭给了这一道术法！
《枯荣心经》，于枯寂中见繁荣。
他以自身的“枯”，换取这道讯息的“荣”！
那团精血，吸收了他的一切，迅速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一枚通体碧绿、表面布满血色纹路的奇异种子。
种子上，血色纹路交织，隐约勾勒出巨兽的凶瞳与岩壁的怪异扭曲。
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意’。
他将自己对那股‘法度’之力的所有感悟、震撼与不解，连同那片衣角上沾染的、属于神秘人的独特气息，一同封存了进去。
这枚种子承载的不是画面，而是他临死前最深刻的一道执念。
“去！”
陈师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屈指一弹。
血色种子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没有向上飞，而是贴着地面，钻入了来时那根扎入岩壁的青藤根部！
青藤，将是它回归地面的路！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倚着岩壁，缓缓滑倒在地。
“于枯寂中方见繁荣……原来真正的‘荣’，并非自身强盛，而是对天地存一份敬畏之心……三长老，弟子……悟了……”
“轰——！！！”
土黄色的光柱，瞬间吞噬了他所在的位置。
岩壁崩碎，山石汽化。
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将他最后的存在痕迹，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黑鳞地龙兽发泄了这一击，口中发出沉闷的喘息。它细缝般的眼睛扫过那片被轰出的巨大坑洞，确定再无任何生命气息后，那股滔天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失去至宝的狂怒与不甘，依旧在它胸中燃烧。
它仰天发出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咆哮，仿佛在宣告自己的主权，又像是在哀悼那三百年的守护。
整个深渊，再次回归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
深渊上方，崖顶。
那根从陈师兄腰间垂下的青藤，正静静地挂在崖边。
一名负责留守的青木宗弟子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望向深渊之下。
突然，那根青藤猛地一颤。
弟子精神一振，连忙上前查看：“陈师兄？”
青藤没有被收回的迹象，只是轻微地颤动着。
他疑惑地伸出手，握住藤蔓。
就在他接触到藤蔓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绿光，顺着藤蔓的脉络，从下方疾速传来，瞬间没入他的掌心。
“嗡！”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他的意识，但比巨兽凶瞳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画面之下那股冰冷、森严、不容违逆的‘铁律’神韵！
在那股神韵面前，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修士，而是一个最卑微的士卒，面对着统御三军、言出法随的无上神主！
他的道心、他的灵力、他的一切，都被那股‘秩序’瞬间检阅、衡量、判级，任何反抗的念头都是大不敬的僭越！
这种感觉，甚至比那定格的、暴虐冰冷的红色竖瞳更加令人绝望！
“啊——！”
那名弟子惨叫一声，猛地松开手，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封……封锁……”他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快……禀报长老……封锁黑风深渊！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