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死寂,比崖下的江风还要刺骨。
那五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凝固,惊骇、审视、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替闪现,唯独那个如木偶般的分身,依旧空洞。
风,吹得萧倾歌的裙角猎猎作响,她握剑的手没有丝毫松懈,清冷的目光锁定在中央那个温和分身的身上。
李闲却像是没事人,他慢条斯理地将杯中残茶饮尽,发出“咂”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不开心了?”他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青瓷杯,笑容里满是恶劣的趣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眼神闪烁,带着市侩气的“账房先生”。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侯爷真会说笑。一番分析,闻所未闻,只是……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话音刚落,手按剑柄的“打手”分身便冷冷接上,杀气如实质般涌出:“你凭什么认为,那批紫魂参,是我等劫走的?”
“没错。”中央那个温和的“天玄剑”终于恢复了镇定,他脸上的微笑重新浮现,只是那笑意再无半分温润,只剩下冰冷的疏离,“李侯爷,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他身旁那个畏缩的分身,也鼓起勇气般,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附和:“就是……我们……我们只是商人……”
“我天玄剑在东境做生意,靠的是信誉和渠道。”温和分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那批紫魂参,本就是我志在必得之物,我需要去‘劫’吗?李侯爷,我虽是商人,却不是蠢人。”
李闲笑了。
他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顿,身体前倾,那双总是带着痞气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高,实在是高!”他抚掌赞叹,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欣赏,“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你不会,不敢,所以你才做了。把水搅浑,让青木宗和天宝阁去狗咬狗,你再以‘中间人’的身份出面调停,最后顺理成章地拿下那批货,谁都不会怀疑到最终的买家,就是幕后的劫匪,这手笔,漂亮!”
这番话,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陈述。
温和分身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闲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将五个“天玄剑”全都圈了进去。
“当然,光有胆子和脑子还不够。想在青木宗的飞舟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运走,还需要点……特殊的手段。”
他的目光在五人身上一一扫过,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越发浓郁。
“比如,民间传说中的……五鬼运财。”
“轰!”
这四个字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五个分身的神魂中同时炸响。
如果说之前李闲点破他们的分魂本质是惊骇,那么“五鬼运财”四个字,则像五柄无形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们各自的伪装。
那打手分身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杀意因恐惧而失控泄露。
账房先生的脸瞬间煞白,眼神中满是心血付诸东流的绝望与不甘。
而中央那温和的主事者,脸上的微笑终于彻底僵住,第一次流露出了棋盘被掀翻的、混杂着恐惧与暴怒的阴鸷。
李闲满意地靠回椅背,手指在矮几粗糙的边缘轻轻划过,指尖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借着木质的冰凉,悄然压下了神魂深处因强行解析规则而泛起的、针扎般的刺痛。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话语却愈发锋利:“飞舟上那几个黑衣劫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贼,从来就没上过船。”
“你们的‘鬼’,也不是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掌握了规则的‘鬼神’,对吗?”
【叮!宿主言语触及核心规则,与目标‘天玄剑’产生剧烈因果共鸣!‘茶香味’解析深化!】
【规则碎片‘匿’:源自‘隐匿之鬼’,可大幅度遮蔽气息、因果、天机。】
【规则碎片‘搬’:源自‘搬运之鬼’,可进行短距离、无视障碍的空间挪移。】
【规则碎片‘幻’:源自‘幻形之鬼’,可制造逼真的幻象,扰乱感知。】
【规则碎片‘厄’:源自‘降厄之鬼’,可散播微量负面气运,引发霉运与意外。】
【规则碎片‘信’:源自‘信使之鬼’,可无视距离,传递意念与信息。】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疯狂刷屏,李闲嘴角的笑意却愈发灿烂。
他看着对面五张煞白的脸,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一个负责用幻术迷惑守卫,一个负责降下霉运让阵法恰好出现‘疏漏’,一个负责用空间手段把货箱里的东西搬走,一个负责隐匿所有痕迹,最后一个嘛……”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木偶分身身上,“负责给你那个藏头露尾的本体,现场直播。”
“你们五个,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分魂,你们是这五尊‘鬼神’的驾驭者,是这套‘五鬼运财’体系的核心。”
“我说得对吗,天、玄、剑?”
这一次,再无人反驳。
那‘打手’分身‘噌’地拔出一半剑身,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刺耳的悲鸣,他并非想进攻,而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用嘶吼来掩盖自己的恐惧,朝中央的主事者嘶声道:“闭嘴!主上,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而那个‘账房先生’分身则是面如死灰,他没有看李闲,而是死死盯着中央的主事者,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计算毕生心血化为泡影的损失,绝望地喃喃自语:“信誉……渠道……天宝阁……青木宗……全完了……我们在天玄城……完了……”
那个最畏缩的分身,更是双腿一软,几乎要从座位上滑下去。
只有中央那个温和的主事者,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阴鸷,他死死盯着李闲,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我?”李闲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南境天策侯,李闲,一个路过的风水师,仅此而已。”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现在,轮到我问了,你的本体,在哪?”
无人回答。
“不说?”李闲也不在意,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关系。你以为你的‘五鬼运财’真的天衣无缝?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嗤笑一声:“你动的是青木宗的货。你耍的是天宝阁,天宝阁背后站着谁,不用我提醒你吧?封神宗!你这是在三大宗门的脸上跳舞,胆子确实够肥。”
“你这套把戏,骗骗普通修士还行,但你别忘了,那批紫魂参是灵药,是有灵性的东西。我既然敢来,就在上面留了点小小的‘记号’。”
李闲伸出小指,做了个勾引的动作,笑得像只狐狸。
“我既然是风水师,自然懂点寻龙点穴的皮毛,我在那批参上,留下了一缕我的‘气’。它迟早会去到你本体的手上,与你的命格纠缠在一起。到时候,无论你藏在哪个穷山恶水,你在我的因果罗盘上,都会像黑夜里的龙脉一样,那么鲜明,那么出众。”
可是在他刚刚剥皮拆骨般的分析之后,这番话的可信度,被无限拔高。
五张脸上,终于现出了绝望。
“现在,告诉我,你的本体在哪?”李闲再次问道,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或者,我们可以谈谈另一笔生意。用你的命,来换那批紫魂参。”
楼顶的风,停了。
那五道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下,开始微微闪烁,变得不真实起来。
中央那个温和的“天玄剑”,深深地看了李闲一眼,那眼神里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疯狂。
他没有回答李闲的问题,反而端起了桌上那壶一直温着的紫砂茶壶,将最后一点茶水,一滴不剩地,倾入自己面前空了的茶杯,直至微微满溢。
然后,他举起茶杯,隔着矮几,朝李闲遥遥一敬。
“李侯爷,受教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你说得对,我不该动这批货。”
“但你,也不该来找我。”
话音未落,他将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身旁那个手按剑柄的“打手”分身,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哼,整个身体瞬间化作一道凌厉的流光,猛地冲入他的体内。
紧接着,是那个市侩的“账房先生”,那个畏缩的胆小鬼,那个空洞的“网线”。
一道,又一道。
四道流光,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中央那个温和分身的体内。
他的身形没有半点变化,但他的气质,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叠加。
温和、凌厉、狡诈、怯懦、虚无……五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疯狂交织、碰撞、融合。
他脸上的微笑变得无比诡异,一只眼睛温润如玉,另一只眼睛却杀气凛然。
李闲看着眼前这诡异的变化,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啧,一壶茶喝完了,五个也变成了一个。”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很好,这样谈起生意来,才算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