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被撕扯，骨骼被嚼碎的“咔嚓”声，在摇摇欲坠的石室中持续了很久。
那不是进食，更像是一种归还。
被剥离的根骨，被碾碎的魂魄，被炼化的生机，如今，正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从施暴者的身上，一点点夺回。
李闲就那么靠在冰冷的寒铁平台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神魂的过度透支，让他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嗡鸣和那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催促。
这是属于孩子们的复仇，也是他们的饕餮盛宴。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
整个石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团吞噬了魏长玉的黑红色死亡洪流，缓缓蠕动，然后，如潮水般退去。
上百道虚影，重新出现在李闲的面前。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怨气冲天、面目扭曲的模样。
每一道虚影，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仿佛随时能化作实体。它们的体表，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白骨般的惨白，在那惨白之下，隐约有暗金色的佛光与深紫色的煞气交织成的诡异纹路在缓缓流淌。
它们空洞的眼眶里，怨毒的猩红与慈悲的金芒，不再对立，而是诡异地融合，化作一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旋涡。
它们吞噬了魏长玉，也吞噬了他那两种截然相反的灵根。
【叮！您的‘部曲’已完成初次蜕变，晋升为【怨佛】！】
【叮！检测到‘天宝阁东城分号’核心罪业已清除，功德+1200！气运+800！】
【叮！您的称号【三军神主】获得微量成长，对魂体类目标的亲和力与威慑力提升。】
一连串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却没能给李闲带来半分喜悦，只让他撕裂般的头痛，又加剧了几分。
那上百道【怨佛】虚影，齐刷刷地转向他。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漂浮着，用那双融合了怨与佛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它们的“神主”。
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有孺慕，有依赖，有绝对的服从，还有一丝……新生的、冰冷的智慧。
李闲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招牌式的嘲讽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一道干涸的血痕。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目光扫过这群焕然一新的“孩子”。
沙哑地开口：“吃饱了？”
虚影们集体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走吧，孩子们。”
李闲喘了口气，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上方的层层岩石，看到遥远的天际。
“大人要来了。”
他话音刚落，其中一具最为高大的【怨佛】虚影，无声地飘到他身前，缓缓躬下身子。
李闲一愣，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而欣慰的苦笑。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搭在那【怨佛】冰冷而坚实的“肩膀”上，借力站了起来。
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这具虚影身上。
他几乎是将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那具【怨佛】虚影上，这才勉强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在众“孩儿”的簇拥下，走向魏长玉之前试图逃跑的那条密道。
密道另一侧，隐藏一扇不起眼的石门。
门上刻着几个他看不懂的古朴篆字，透着一股森然死气。
李闲懒得去猜，心念一动，直接舔了上去。
【叮！规则交互启动，目标：三生三死门（禁制核心）。】
【浅层信息解析中……备注：一念生，一念死，非其主，入者三魂断，三魄死。警告：门后禁制与魏长玉神魂相连，其主已死，禁制正处于狂暴无序状态，能量极度不稳定！】
【叮！规则交互深化……你的“味觉”穿透了狂暴的禁制，品尝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味道一：一股至纯至净的灵气，如同山间最清冽的泉水，带着钟乳的甘甜，仅仅是“闻”到，就让你撕裂的神魂都为之一清……错不了，是空青石乳！而且年份绝对超过三百年！】
【味道二：一股深邃粘稠的魂力，仿佛将无数魂魄碾碎后熬成的浓汤，带着紫色的微光和人参的土腥味……正是魏长风那批价值连城的紫魂参！】
李闲喘着粗气，指了指那扇刻着古朴篆字的石门，对身前那具最高的【怨佛】沙哑地命令道：“你，去开门。”
那【怨佛】眼中冰冷的旋涡转动了一下，似乎在理解命令。
它依言飘上前，惨白且带着暗金色纹路的手掌，缓缓按在了石门上。
嗡！石门上原本狂暴闪烁的符文，在接触到【怨佛】手掌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仿佛认出了“主人”的气息。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随意堆放在角落、灵光闪闪的寻常法宝，死死盯住了宝库的中央。
那里有一座不过半人高的白玉池，池中盛满了乳白色的液体，正一呼一吸般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灵气光晕。
仅仅是“闻”到这股味道，就感觉自己干涸刺痛的精神海像是被久旱的甘霖滋润，说不出的舒畅。这正是他此行东境的目标——空青石乳！
而在玉池一侧，一排排温玉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上百株形如婴儿、通体紫莹莹的人参，浓郁的魂力几乎凝成实质的紫雾，让簇拥着他的【怨佛】们都发出了渴望的集体嗡鸣。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发了！这他娘的要是换成功德，得换多少条命？不，换什么功德，老子先用这石乳把自己奶回来，再用这人参把孩儿们喂成天兵天将！到时候别说一个魏长风，十个也得跪下叫爹！这泼天的富贵，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
他强忍着头晕目眩，心念如无形的舌头，瞬间舔过那白玉池与温玉架，将那股甘甜与魂力死死“锚定”在自己的感知中。
【叮！与‘无主之物’产生因果链接！】
他不再犹豫，对着身前那群冰冷的【怨佛】下达了最直接的命令：“孩儿们，这些都是你们的补品，都给我吞了！一个不留！”
上百道【怨佛】瞬间化作黑影，扑向那白玉池和紫魂参，它们的身体仿佛化作了无底的口袋，在因果链接的指引下，将所有宝物尽数吞入体内。
……
就在所有宝物被【怨佛】吞噬的瞬间，一股恐怖绝伦的剑意自天穹之上轰然压下，仿佛一柄无形的巨剑悬在了他的头顶！那股气息，阴沉、锋锐，与魏长玉同源，却又强大了十倍不止！
“魏长风！”李闲心中警铃大作，再不敢有丝毫停留，对着密道嘶吼道：“走！”……也就在此时，天玄城东，天宝阁的上空，夜幕被骤然撕裂！
夜幕，被骤然撕裂！
嗡——！
密集的破空声连成一片，仿佛天河倒灌。
上千道璀璨的剑光，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划破苍穹，精准地悬停在了天宝阁那片已经化为废墟的建筑上方。
每一道剑光上，都站着一名身穿统一制式宝甲、气息沉凝的修士。
他们并非寻常护卫，而是天宝阁真正的核心力量——巡天卫！
剑光之首，立着一道孤峭的身影。
那青年与魏长玉的眉眼轮廓如出一辙，却无半分温润，只余下如万年玄冰般的阴沉与锋锐。
他便是天宝阁的少东主，魏长风！此刻，他正俯瞰着下方沦为废墟的基业，眼中没有滔天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寒。
他悬浮在半空，俯瞰着下方一片狼藉、血流成河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启禀少东主，一楼、二楼护卫全灭，死状凄惨，像是被某种邪物啃食殆尽。”
“阁内阵法完好，并未被强行破开。”
“地下传来剧烈的能量残响，结构已经完全崩塌！”
一道道讯息，飞速汇总到魏长风这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寒意更盛，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向了废墟的中心，一掌拍开地面，露出了那个被乱石堵死的地下入口。
一股混杂着佛光、怨气、煞气、药气……的混乱气息，从下方狂涌而出。
“这是……’一名同行的白发老者脸色剧变，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言说的禁忌之物，失声骇然道：‘佛魔同炉！怨煞化佛！这是‘燮理’大道被强行逆转的征兆！少主，下面……下面诞生了不祥之物！’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看向魏长风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魏长风没有理会他，直接冲入了崩塌的地下。
很快，巡天卫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当他们看清地下石室的景象时，饶是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巡天卫，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石室，被彻底摧毁。
墙壁、地面，到处都是恐怖的爆炸痕迹。最中央，一座巨大的青铜丹炉只剩下几块扭曲的碎片，散发着神魂寂灭后的死气。
“是长玉的本命丹炉！”白发老者发出一声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
魏长风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丹炉的碎片，以及周围残留的能量气息上。
“镇狱灵根……琉璃佛心根……”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他果然还是做了。”
“少东主，您的意思是？”旁边一名心腹统领小心翼翼地问道。
魏长风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规则碎片。
他眉头紧锁，佛力、怨气、煞气……还有一丝……他从未感受过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诡异气息，猛地睁开眼，厉声问向旁边的白发老者：“王长老，长玉除了‘燮理阴阳’，还接触过其他能调和对冲力量的法门吗？”
老者茫然摇头：“绝无可能！此乃我宗不传之秘！”
魏长风眼神一寒，心中已经有了判断：现场有第三方存在的痕迹，且此人手段通天。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反而沉痛地对众人宣布：“长玉为追求丹道，强行施展‘燮理阴阳’的禁忌之术，引火烧身，方才酿成此祸。他……玩脱了。”
在场众人，除了少数几人，大部分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心有余悸的神色。
他们并不知道“无瑕人丹”的存在，天宝阁内部，等级森严，这种最核心的罪恶，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在他们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位惊才绝艳的炼丹天才魏长玉，为了追求更高深的丹道，触碰了禁忌，最终引火烧身，把自己给炼没了。
“可……可现场的血迹和煞气……”那名统领还是有些疑惑。
“哼，为了‘燮理阴阳’，用些邪物做药引，再正常不过。”魏长风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长玉为丹道而死，死得其所！此事，到此为止！对外宣称，有邪魔外道突袭分号，魏长玉执事为守护珍宝，与敌偕亡！”
“是！”众人齐声应诺。
魏长风的目光，幽幽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张唯一还算完整的寒铁平台上。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在那平台的边缘，看到了一小块不属于他弟弟的、几乎干涸的血迹旁，有一枚被血污包裹的、最廉价的粗布衣角碎片，那布料的质感，绝不属于天宝阁内的任何一人。
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丹炉炸了，人没了，都可以解释。
但那枚刚刚炼成的“无瑕人丹”……去哪了？
……
阴冷潮湿的密道中，一片漆黑。
李闲靠在一具【怨佛】的背上，几乎是被半拖半扛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他怀里，紧紧揣着那个冰凉的玉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头顶，隐约传来沉闷的震动和能量的轰鸣。
他知道，“大人”们已经到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丝精神力，附着在身后的岩壁上，发动了“万物皆可舔”的浅层信息解析。
【……玩脱了……】
【……阴阳道丹……】
【……邪魔歪道……与敌偕亡……】
支离破碎的信息，汇入他的脑海。
李闲那苍白干裂的嘴唇，缓缓向上，勾起一个虚弱而快意的弧度。
黑锅，稳稳地扣上了。
他收回心念，不再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身体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上百道【怨佛】虚影，齐齐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来时的方向。
它们空洞的眼眶中，那融合了佛与魔的冰冷旋涡，静静地注视着黑暗，仿佛在为它们的主人，守着这逃出生天的第一道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