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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韧劲,淅淅沥沥下了整三日,到第四日傍晚忽然转了性子。铅灰色的云团在天际翻涌,雷声从西北方向滚来,起初是闷闷的轰鸣,像是巨兽在远处磨牙,不多时便炸响在侯府上空,震得窗棂嗡嗡发颤。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汇成股股水流顺着檐角坠落,在石阶下冲出一个个浅浅的水洼。

姜瑶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夹袄,站在厨房后门的廊下等热水。灶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柴火味,两个烧火的小丫头正缩在灶台边打盹,被偶尔炸开的雷声惊得一抖,又迷迷糊糊地靠回一起。管事嬷嬷指派的差事是给正院的王氏送宵夜,一碗冰糖银耳羹,说是王氏近来总失眠,要靠这个安神。

还没好?姜瑶轻声问,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

负责炖羹的婆子翻了翻眼皮,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什么催?主子吃的东西,不得炖得烂透了才行?仔细烫着你的爪子,又要赖在我这儿哭哭啼啼。

姜瑶没再说话,默默退回廊下。她知道这婆子是王氏陪房的远亲,平日里最是势利,对自己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方才来领差事时,嬷嬷特意叮嘱仔细伺候着,要是烫了凉了,仔细你的皮,这话明着是警告,实则是给这些下人递了话——只管磋磨,出了错算在她头上。

廊下的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湿冷的潮气。姜瑶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管里,指尖触到藏在衣襟内侧的药方。那是从母亲诗集里找到的残破纸片,这些日子被她贴身藏着,边角早已被体温熨得发软。刘妈的话总在耳边回响,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福,可每当摸到这张纸,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王氏为什么要忌惮母亲留下的东西?

喏,拿着。婆子终于端出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只白瓷碗,碗沿镶着圈银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记住了,亲手递给夫人,看着她动了勺子才能回来。要是路上洒了一滴,你就等着跪在雨里反省吧。

姜瑶小心地接过漆盒,入手微沉。她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银耳羹,胶质熬得正好,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几粒殷红的枸杞,甜香混着水汽散开,倒真像那么回事。只是这香气里,似乎隐隐掺了点别的味道,很淡,像某种晒干的草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儿闻过。

还愣着?婆子推了她一把,赶紧去!

姜瑶踉跄了一下,稳住脚步,抱着漆盒走进雨幕。通往正院的路是青石板铺就的,雨水顺着石板缝隙汇成细流,踩上去滑溜溜的。她走得极慢,裙摆很快就被溅起的泥水打湿,冷意顺着裤脚往上爬,冻得骨头缝里都发疼。

路过花园假山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的低语:......真要这么办?万一被老爷发现了......

怕什么?另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王氏的陪房张嬷嬷,夫人说了,那丫头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趁着这次老太君寿宴人多眼杂,找个由头让她出个大错,打发去庄子上,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可......可她毕竟是侯爷的血脉......

血脉?张嬷嬷嗤笑一声,一个没娘的庶女,侯爷早就忘到脑后了。再说了,只要夫人能生下嫡子,侯府里谁还敢提她?快走,别在这儿嚼舌根,被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脚步声渐渐远去,姜瑶躲在假山石后,心脏怦怦直跳。她攥紧了手里的漆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王氏不止是苛待,竟早就想把自己赶出侯府。庄子?她听说过,侯府在城郊有几处庄子,偏远荒凉,送去的下人大多病死或是不知所踪。

雨更大了,雷声炸得人耳膜发疼。姜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继续往正院走。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在侯府这些年,她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想让你死的人,越要活得好好的。

正院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烛光,映在湿漉漉的门板上,像块融化的蜜糖。守在门口的丫鬟见是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掀开门帘:进来吧,夫人在里间等着呢。

姜瑶低着头跨进门,厅里弥漫着浓郁的熏香,是王氏惯用的凝神香,气味霸道,盖过了她身上的湿气和泥土味。绕过屏风,便见王氏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眼神半眯着,像是没睡醒。

夫人,宵夜送来了。姜瑶轻声禀报,将漆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王氏没睁眼,慢悠悠地转着佛珠:放下吧。

姜瑶打开漆盒,刚要把碗端出来,就听见里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像是张嬷嬷的声音,......都按您的吩咐处理干净了,那本诗集......

王氏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怎么还留着?

不是奴婢留着,张嬷嬷的声音带着点慌张,是那丫头不知藏在了哪儿,前几日去搜她那破院子,翻遍了也没找着。不过您放心,她一个黄毛丫头,就算留着也看不懂什么,顶多是当个念想。

姜瑶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热气仿佛瞬间变成了冰刺,扎得她指尖发麻。她们在说母亲的诗集!原来王氏早就知道诗集的存在,一直在找它!

看不懂?王氏冷笑一声,她娘当年就是靠着那点酸文假醋勾搭上老爷的,谁知道那诗集里藏了什么龌龊事?万一被老爷翻出来......

老爷这些年早就不碰那些诗词了,张嬷嬷连忙说,再说,当年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太医院那边也打点好了,绝不会有人敢乱说话。

太医院......王氏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忌惮,李太医那边盯紧了,他当年给那贱人看过病,别让他在外面胡言乱语。

奴婢明白,张嬷嬷应道,那贱人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别让老爷翻出来......

放心,王氏的声音透着股狠劲,除了那本破诗集,什么都没留......

轰隆——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姜瑶惊得手一抖,白瓷碗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滚烫的银耳羹溅了她一裙摆,烫得她猛地吸气,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敢出声。

废物!王氏猛地坐起身,指着她怒斥,毛手毛脚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嬷嬷从里间快步走出来,看到地上的狼藉,立刻尖声道:哎呀!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银边碗!你个小蹄子,是故意的吧?

姜瑶低着头,任由滚烫的汤汁顺着裙摆往下流,灼烧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她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惊慌失措,才能掩盖刚才听到的秘密。于是她浑身颤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雷声太大,我吓着了......

吓着了?王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淬了冰,我看你是成心不想让我安生!张嬷嬷,把她拖出去,让她在雨里跪着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张嬷嬷上前,一把抓住姜瑶的胳膊就往外拖。

姜瑶故意装作无力挣扎的样子,被她拽着踉跄地往外走。经过屏风时,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里间,隐约看到墙上挂着幅山水画,画轴边缘似乎有点眼熟,像是......母亲遗物里那幅未完成的画?

还敢偷看?张嬷嬷用力拧了把她的胳膊,真是个没规矩的贱种!

姜瑶疼得皱紧眉头,却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王氏如此忌惮母亲的遗物,甚至连一幅画都要收着,说明母亲的死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李太医、诗集、未完成的画......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隐约能串出一条线,而线头,或许就在那本诗集里。

被推出正院大门的那一刻,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服。张嬷嬷把她往台阶下一推,恶狠狠地说:好好跪着!要是敢起来,打断你的腿!

大门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温暖和熏香。姜瑶跪在泥泞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模糊了视线。裙摆上的烫痕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心里却异常清醒。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侯府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雨幕中,各房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明明灭灭,映照着这侯府里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只是隐忍和观察了。

她要找到真相。

不仅仅是为了母亲,更是为了自己能真正地活下去。

姜瑶慢慢挺直脊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倔强的弧度。雨还在下,雷声还在响,但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风雨里,悄悄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