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褪尽，天边只晕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雅韵坊的排练室已率先亮起了两盏宫灯。
云影是第一个站到场地中央的。她昨夜对着铜镜练了半宿，烛火燃尽了两盏，眼下的青黑重得遮不住。可当乐师指尖拨动琴弦，泠泠琴音淌出的刹那，她旋身的瞬间，那双布满倦意的眸子骤然清亮，如秋水映月，不含半分杂质，水袖甩开时，绸带划破雾气，带出一道流畅的弧光。
柳诗音扶着墙根慢慢活动脚踝，舞鞋的鞋尖被悄悄浸湿——脚尖的水泡早已磨破，贴上草药膏后又被反复摩擦，疼得钻心。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尖锐的痛感死死压在喉咙里，牙关咬得微微发紧。
静姝正对着梁柱攻克那个高难度的旋转动作。她屏息凝神，双臂展开，裙摆随着旋转层层铺开，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坚硬的木地板上。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听得旁人心里一紧。她咬着唇，撑着地板刚要站起，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
“歇会儿吧。”绯颜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刚触到她的额头，便惊觉一片滚烫，“你脸色太差了，怕是熬坏了。”
静姝摇摇头，轻轻推开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不行，这动作必须拿下。”她扶着墙壁慢慢站直，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乐瑶的小脸早已苍白如纸。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哪里经得住连日的高强度排练，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练到午后，她正跟着节拍踢腿，忽然眼前发黑，耳边的乐声也变得模糊，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锦娘妈妈就站在不远处，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她软倒的身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都告诉你别硬撑。”锦娘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语气却依旧沉稳。
“妈妈，我能行……”乐瑶在她怀里虚弱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却透着股倔强，“大家都在练，我不能拖后腿。”
锦娘妈妈没再说话，只是朝旁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乐瑶回房休息。她转身看向仍在排练的姑娘们，她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却没有一个人停下动作，连呼吸都踩着相同的节拍。
绯颜趁着乐师调弦的间隙，悄悄走到桌边，往每个人的水杯里都加了一勺蜂蜜，又拿起自己的帕子，递到柳诗音手边：“擦擦汗吧，你的脚腕肿了，我帮你揉揉。”她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凉——方才特意去药房讨的消肿药膏，按在柳诗音红肿的脚踝上，动作轻柔却有力，避开了破皮的地方。
“谢谢你，绯颜姐。”柳诗音忍着疼，朝她挤出一个浅浅的笑，眼底的暖意驱散了几分疲惫，“等过了这关，咱们去城外看桃花好不好？听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盛。”
“好啊。”绯颜笑着应下，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忧虑。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入宫献艺，早已不是简单的表演。
随着寿宴日渐临近，排练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姑娘们重叠的影子上，那些影子随着舞步舒展、旋转、跳跃，越来越默契。
锦娘妈妈只是站在阴影里静静看着，竹鞭被她攥在掌心，指节泛白，眼底藏着比往日更重的心事——她既盼着姑娘们能抓住这次机会，又心疼她们这般苦熬，更担忧宫里的波诡云谲，会吞噬这些尚显稚嫩的生命。
这夜练完最后一遍《霓裳羽衣曲》，乐声渐歇，众人都扶着东西喘气。乐瑶靠在楠木柱上，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望着地上的影子笑出声：“你们看，咱们的影子像不像一群飞鸟？”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她们的影子被拉得颀长，舒展着手臂，真像一群即将展翅的鸟儿。柳诗音望着窗外墨蓝色的夜空，星星稀疏地缀在上面，轻声道：“等献艺结束，咱们就做自由的飞鸟，飞到城外去看桃花。”
没人接话，但每个人心里都燃起了一丝希望。她们不知道前路有多少风雨，却知道此刻必须握紧彼此的手。因为她们都明白，这场冲刺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