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玄色披风上，簌簌落了半肩，燕烈川却没抬手拂去。他靴底碾过帐外薄雪，极轻的“咯吱”声刚冒头，就被呼啸的夜风吞得干干净净。绕到主营帐后方的矮坡站定，他抬眼望向远处——今晚月色淡得像层纱，只在雪地里映出片朦胧银辉，而漠北古道的轮廓就藏在那片银辉深处，像条沉睡的黑蛇，静等着有人踏上去。
指尖无意识按向肩头伤处，白布下的草药还带着狄凛纱指尖的温度，连刺骨的痛感都轻了几分。腰间弯刀硌着掌心，刀鞘上的北疆狼图腾在微光里泛着淡银，他忽然想起去年生辰，狄凛纱将这把刀递给他时的模样：“阿川，北疆的刀，要护北疆的人，更要护得自己周全。”那时的他握着刀鞘的手都在发颤；如今掌心的薄茧早把刀鞘磨得温软，倒像是这把刀，今夜要陪着他走这趟夜路了。
主营帐内的炭盆“噼啪”爆了颗火星，烫得药草香瞬间漫开来。狄凛纱正将研磨好的麻黄与当归分进绢布包，指尖沾的浅绿药粉在纸上晕开小印，对面的钟离御霆捏着枚绣“平安”的锦囊，目光却锁在舆图上——他在北疆，只听人说过古道路险，此刻看着那道延伸向东南的细线，连旁边标注的流沙地，都觉得在夜色里透着寒气。
“今夜走正好，雪小，风也比白日软些。”狄凛纱忽然开口，指尖点在舆图上“鬼缠滩”的标记处，“只是那三处流沙，夜里看黑石堆要更仔细。阿川去年在每堆黑石旁插了枯木，顶端裹了兽油布，点着能亮半个时辰，你们走一段点一段，别省着用。”
她拿起炭笔，在“望京坡”的位置画了个圈：“到了坡下就熄了火，过了坡是官道，卫骁天快亮时能遇着驿站；阿川你沿原路返回，记得把用过的枯木收了，别被人发现。”
钟离御霆抬眼，目光先扫过狄凛纱指尖的标记，又飘向帐外矮坡——他见过燕烈川，印象里是个厉害的护卫，此刻听着夜路走法，才知这人竟对古道夜色如此熟稔。将锦囊揣回胸口，他语气里带着对陌生人的考量：“我让卫骁备了防风火折子和汤婆子，只是……燕护卫的伤，夜里赶路会不会受冻？要不要再添件厚袄？”
“他的伤我昨日刚换过药，药包里加了驱寒药材，贴身放着就好。”狄凛纱往白瓷罐里塞药包的动作没停，“他走夜路惯了，比我们都懂怎么护着自己。”话音刚落，帐外风声忽然轻了，雪粒打帐布的“沙沙”声也淡了，像是夜色在为赶路让道。她撩开帘布望向矮坡，眼底冷意软了些：“他在那等了半个时辰，说要看看星象，辨辨风向。”
钟离御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个玄色身影立在夜色里，笔直得像尊石像。他没再多问，只点头道：“我让卫骁多装些热汤，装在双层铜壶里，裹上棉套，你们走半个时辰就喝一口，别让身子冻透了。返程接应的事我跟周砚说好了，若天亮前没见你回来，我们就往古道方向寻。”
帐帘突然被掀开，带着股寒气的卫骁闯进来，肩上搭着镶狐毛领的厚袄，手里拎着两个鼓鼓的布囊：“狄首领，将军，行装都妥了——炭火、防风火折子、裹了棉套的汤壶都在囊里，枯木也按根数捆好了，还多带了两包伤药，就等燕护卫发话。”布囊落在桌案上，探路杖的木柄露出来，顶端的兽油布泛着暗黄，一看便知是仔细备过的。
燕烈川跟着进来时，披风上的雪粒在帐内暖意里化得快，肩头湿了一小块。他先扫了眼狄凛纱，才对钟离御霆微微颔首——他话不多，只拿起布囊掂了掂，摸出火折子试了试火：“火够旺，汤壶也沉，现在走，丑时能到‘鬼缠滩’，赶在风大前过流沙地。”
狄凛纱把分好的药包塞进他手里，指尖在他伤处的白布上轻轻碰了碰：“路上别硬撑，疼了就换次药，药里的附子能驱寒，比硬扛着强。卫骁，你多盯着点他，别让他光顾着赶路忘了歇息。”
“放心吧！狄首领。”卫骁把厚袄往身上裹了裹，眼底满是笃定，“我会跟着燕护卫的步子，绝不给添乱。”燕烈川也握紧了药包，喉结动了动，只对狄凛纱道：“请主人安心，属下定将卫公子送到望京坡，按时回来。”
钟离御霆望向窗外，月色更淡了，古道在雪地里只剩道模糊黑影。他对燕烈川不算熟，此刻只说得出实在话：“路上若遇着突发情况，就往高处走，我们留了巡逻队在古道外围，见着火光会过来接应。”
帐外寒风裹着枯草气息飘进来——那是古道旁野草在夜色里的味道。燕烈川拎起布囊，对卫骁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去。狄凛纱和钟离御霆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走到坡下，燕烈川从布囊里摸出枯木，用火折子点着，橘红色火光瞬间在夜色里亮起，像颗稳稳悬着的引路星。
“走吧。”燕烈川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能穿透夜风。卫骁点头跟上，两道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渐渐往东南方向去，一步一步，踩进漠北古道的夜色里。
钟离御霆站在帐边，望着那点橘红慢慢变小，直到融进远处的黑暗，才轻声对狄凛纱说：“但愿今夜一路顺。”
狄凛纱没应声，只是望着古道方向，掌心还留着药香——那是北疆的味道，此刻正跟着那两道身影，在黑夜里慢慢往前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