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风撞得吱呀响，像是要被北疆的寒风吹破似的，每一声都裹着沙砾的粗粝，在空荡的军帐里撞出回声。
狄凛纱捻起案上的炒米嚼着，粒儿硬得硌牙，牙床都泛了酸，却嚼出了几分熟悉的糙劲儿——这是北疆才有的粮，带着沙土地日晒夜冻的沉实，只是如今陶碗里的碎粒越来越少，连这点能垫肚子的东西，都快见了底。
她抬眼看向钟离御庭，对方正对着摊开的舆图蹙眉，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影，连眉间的褶皱都染着沉郁。他指尖反复划过标注“赵烈囤粮处”的红点，指腹沾了层从帐外带进来的霜，一捻便化作细粉，落在泛黄发脆的图卷上，晕开一小片浅淡的湿痕，又很快被帐内的寒气凝住。
“你别盯着图看了，再盯粮也不会自己长腿跑过来。”狄凛纱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炒米，“这地方我闭着眼都能摸过去。当年我跟着阿川巡边，赵烈那片营地，原是咱们北疆放冬草的地方，哪处有暗渠能通粮草、哪处的矮坡能藏人，我比他自己还清楚——他那粮仓的后墙，还是我当年带着人一块垒的，砖缝里塞的草梗都记着呢。”
钟离御庭抬眸，目光先落在她沾了炒米碎屑的衣襟，又移到她指尖。她正对着舆图边缘一处未标注的凹地轻敲，指甲盖磨得发白，连指节都透着冻出来的红。
“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多久？”他问，声音压得低，像埋在雪下的石头，带着难掩的沉郁。
“最多三日了。”狄凛纱扯着嘴角笑了声，笑声里没什么暖意，倒像冰粒撞在铁器上。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皮袄，领口的狼毛早就打结，沾着灰沙，连蓬松劲儿都没了，“本来粮草还够撑到很久的，不过你忘了？上次你跟我打仗，你为了断我后路，一把火烧了我半座粮仓！”
她翻了个白眼，指尖重重戳了戳案面，震得陶碗里的碎米跳了跳：“要我说，赵烈他们粮草堆得快发霉了，咱们去抢一些过来不就行了？总比让弟兄们嚼硬炒米、喝融雪水强……”
“不妥！”
钟离御庭猛地拍了下案，烛火晃得厉害，灯芯爆出个火星，舆图边角都掀了起来。他怒声道：“赵烈是辰国禁军统领，他的粮草是朝廷拨的军粮！咱们若是真去抢粮，便是主动挑事，等同于跟辰国开战！那在皇宫的诗音怎么办？一旦开战，她在深宫之中有半分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她？”
帐外忽然传来马嘶，混着风沙的呼啸，像是有无数沙石砸在帐布上，簌簌作响，连帐杆都跟着晃了晃。
狄凛纱起身走到帐边，伸手撩开一道缝，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刮得她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她望着远处被月光照得泛白的戈壁，戈壁上的石头像蛰伏的野兽，连影子都透着冷硬，眼底慢慢落了层霜：“可我生在北疆，长在北疆，比谁都知道这儿的天有多狠。夜里能冻掉耳朵，雪下得能埋了人，我的兵里，一半是跟我从小在沙堆里滚大的兄弟，还有一半是去年刚从家里来的，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等死……”
她回头看向钟离御庭，语气少了几分方才的锐利，多了点北疆人护犊子的执拗，眼眶微微发红，却强撑着没让泪掉下来：“我也没说去光明正大的抢，我们悄悄的去。你信我，今夜我带五十个精锐去，都是跟着我跑惯了暗渠的老手。咱们走暗渠绕后，只拿粮草不伤人，连火把都不用，明早天不亮就能把粮运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赵烈就算发现少了粮，也查不出是谁动的手。”
钟离御庭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闪着的、像戈壁星光般的坚定，又想起方才巡帐时，帐外冻得缩成一团的兵卒，有的裹着单薄的棉衣，正围着微弱的火堆搓手，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他终是叹了口气，指尖松开了攥皱的舆图，指腹在起皱的纸面上轻轻摩挲：“行，再等三日，若三日后京城还没消息传来，粮草也真的没了，咱们再去抢——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你熟悉地形，我来部署退路，总不能让你带着人涉险。”
狄凛纱听见这话，眼睛亮了亮，方才的郁气散了大半。她抬手拍了拍钟离御庭的肩，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这才像话！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
帐外的风还在吼，可这一刻，帐内的烛火似乎都暖了些，映着两人落在舆图上的身影，也映着案头那碗快空了的炒米，像是在默默等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