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
狄凛纱的声音打破毡帐内的死寂，她收回指尖时，鎏金护甲刮过案几，带起细碎木渣，指腹下新刻的凹痕随着紧绷的指节泛白。方才翻涌的惊怒被她压在眼底，只剩掌权者的冷硬镇定。
她抬眼扫过帐内三人，先掠过钟离御庭平静的脸，对方指尖捻着茶盏边缘，似与帐中议事无关；又在卫骁拧起的眉峰上顿了顿，见他唇线紧绷似要开口，最终将视线落在陈敬安发白的脸颊上，声音带着北疆寒气：“陈大人，先带你们大长公主出去休息。”
陈敬安一愣，随即像抓住浮木般起身扶向北辰婳：“公主，此地风凉，咱们先回帐吧。”
北辰婳没动。她垂着眼，鬓边碎发被暖风微吹，只淡淡瞥了狄凛纱一眼——眼神里没有慌乱与催促，只有洞悉局势的从容。直到狄凛纱指尖在案几上轻扣，发出“笃”的一声，她才缓缓转身，跟着陈敬安向外走。
经过钟离御庭身边时，她脚步微顿，垂在身侧的手轻捻袖口，目光与对方短暂交汇后便移开，仿佛只是寻常路过，连衣角都未相撞。
狄凛纱的目光随即锁向钟离御庭三人，指尖在案几上缓慢敲击，节奏沉闷却压得人慌：“钟离将军，今日之事暂先到此，三位也请回吧，有结果了，朕会让人递消息到你们帐中。”
卫骁终于按捺不住，刚要开口追问“牵梦引的事就这么算了”，手腕被周砚悄悄拉住。周砚朝他递了个“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的眼神，又朝狄凛纱方向偏了偏头，随后率先拱手：“那我等先告辞，静候首领消息。”
钟离御庭维持着温和神色，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指节泛白。待周砚话音落，他躬身行礼：“叨扰首领了。”
三人转身时，卫骁忍不住回头，恰好撞见狄凛纱的冷光，慌忙收回视线，脚步加快几分。
毡帘放下，帐内只剩狄凛纱一人。炭火在铜炉里噼啪作响，火星溅落灰堆，反而让四周更显安静。她盯着案几上的指痕，脸色渐沉，指尖无意识摩挲护甲——北辰婳不知“牵梦引”药方，却能说清药性细节，背后必定有人通风报信。
“阿依奶奶。”
她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帐帘后很快传来细碎脚步声，一位穿北疆传统织锦长袍的老妇人走出。她头发用银簪挽起，鬓边垂着白发，脸上满是皱纹，唯有双眼清亮——正是北疆唯一能配出“牵梦引”的阿依奶奶。
“首领唤老身来，可是为了帐中议事的事？”阿依奶奶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难掩紧张。她方才在帐后候着，虽听不清对话，却能察觉气氛不对。
狄凛纱没立刻回答，走到毡帘旁掀开细缝，确认帐外只有风雪声后，才转身看向阿依奶奶：“阿依奶奶，北辰婳知道‘牵梦引’的药性了。她叫不出配药主材，却清楚断药三日伤及心脉的细节。”
“这绝不可能！”阿依奶奶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老身已经十年没配过这药，最后一次是为”缓解”先首领咳疾。之后药庐的银锅都蒙了灰，她一个辰国公主，怎会知道药性？”
狄凛纱蹙眉：“这十年里，没人问过‘牵梦引’？”
“族里年轻巫医都不知道这药存在，谁会问？”阿依奶奶摇头，脸色渐白，踉跄着扶住案几，声音发颤，“药方只在老身脑子里，连首领您都只知药名，她怎会知晓‘服药见美梦’这种亲见才知的反应？”
“我也想知道。”狄凛纱指尖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你再想想，十年前配药时，可有旁人在场？哪怕是在药庐外守着的人？”
阿依奶奶闭眼回忆，双手合十抵在额前。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发颤：“是巴图…当时他来送首领口信，在药庐外站了半柱香。老身只顾看火候，没避讳他…可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怎会记到现在？”
狄凛纱眼神骤冷：“巴图现在何处？”
阿依奶奶身体一僵，脸色更白，声音慌乱：“他去年从辰国边境探子任上回来后，染了急病，三日后就死了。族里按规矩葬在北坡乱葬岗…”
“死了？”狄凛纱声音拔高又迅速压低，眼底寒意更甚，“刚从辰国回来就死了？哪有这么巧？”
“当时族里巫医查过，说他染了边境瘴气…可现在想来，那瘴气来得蹊跷，他出发前明明做过防瘴准备…”阿依奶奶的手开始发抖，连扶着案几的手臂都在颤。
狄凛纱走到她身边，语气带着命令：“立刻去查！去北坡确认巴图坟茔真假，再找当时诊治他的巫医问话——若他的死有问题，北辰婳知道药性就绝非偶然。另外，药庐从今日起加派守卫，银锅也要锁起来，不能再出岔子。”
“是，老身这就去北坡！”阿依奶奶躬身行礼，转身时脚步虚浮，踉跄着掀开毡帘，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狄凛纱独自站在帐中，目光落在案几上凉透的茶，茶水表面结了层薄霜。她端起茶盏又重重放下，“哐当”声在帐内回荡，眼底翻涌着疑虑、愤怒与一丝不安。
帐外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毡帘上，发出“呜呜”声。北辰婳站在风口，墨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发间银簪偶尔反光。陈敬安在一旁搓手，哈出的白气很快消散，不停劝说：“公主，北疆风刺骨，咱们先回营帐避寒，有事明日再说。”
北辰婳没听，只望着远处雪地。积雪反射月光，连远处营帐轮廓都模糊。直到钟离御庭、卫骁与周砚的身影从雪地里走来，她才抬手止住陈敬安，朝钟离御庭迈步。
卫骁与周砚默契停下，卫骁朝钟离御庭递了个“你去吧，我们等你”的眼神，随后拉着周砚转身，放慢脚步留出空间。
“钟离将军。”北辰婳的声音不高，却能穿透风声，“可否借一步说话？到我的营帐一叙，有关于‘柳诗音’的事，想与你商议。”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笃定，目光落在钟离御庭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等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