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侯府书房的烛火已燃过半截，灯花“噼啪”轻爆，火星落在青玉灯台上，转瞬便熄，只在深褐的木梁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影。
慕容轩坐在书案后，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锋早已干涸得凝住墨痕，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摊开的账簿上，连眨都未曾眨一下，睫羽间积着浓重的倦意，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撑着不肯垂下。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外间的微凉空气。李景提着食盒走进来，青布靴底蹭过青砖地，几乎没发出声响。见自家主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脚步放得更轻，将食盒放在桌角时，声音压得像落在棉絮上：“主子，大长公主府送的枣泥糕，属下一路用三层棉絮裹着食盒，现在还温着。”
慕容轩终于缓缓抬眼，眼底的红血丝像看得李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慕容轩目光扫过食盒盖上熟悉的缠枝莲纹——那是母亲北辰婳在宫里时，常用在点心匣子上的纹样，金线勾边，绿釉填色，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心里猛地一酸，喉结上下动了动，却还是强压着翻涌的情绪，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了食盒盖。
甜香瞬间漫开来，带着红枣熬煮后的醇厚暖意，和记忆里母亲亲手做的枣泥糕分毫不差。幼时他在宫中读书到深夜，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北辰婳总会端着这样一碟糕进来，银勺放在白瓷碟里，叮当作响。她会坐在他身边的小凳上，裙摆扫过地面的窸窣声，看着他小口吃，指尖偶尔替他拂去嘴角的糕屑，轻声说“甜能解乏，也能解愁，咱们轩儿要是愁了，就多吃两块，吃了甜的，心里就亮堂了”。那时他总嫌母亲唠叨，觉得男儿家当以家国为重，这点小事不必这般絮叨……
“她……还说什么了？”慕容轩拿起一块糕点，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暖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
李景垂着眼，将暖阁里的话只捡着宽心的来说：“殿下说，主子近来为侯府的事劳心，别总把事闷在心里，身子是根本。还说……若是有难处，她那里永远有主子的地方。”
慕容轩咬了一口糕，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枣泥的甜意裹着糯米的软，却没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低头望着账簿上刺眼的红笔亏空数字——那数目，够寻常百姓家安稳过三辈子，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糕上的蜜饯碎，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说“再难的事，嚼一嚼，总能咽下去”，眼眶竟有些发潮。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投在账簿上，和那些冰冷的数字重叠在一起，黑的影、红的字、白的纸，分不清哪是愁，哪是影。李景站在一旁，见主子半天没再动第二口，也不敢多言，只悄悄将窗缝掩了掩，挡住夜里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