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的天空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灰蒙，如同王凯此刻强行压抑的心境。在酒店房间里扮演了数日借酒浇愁、颓废不堪的“负心汉”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温水里慢慢煮的青蛙，周遭是张温琪布下的无形监视之网，伊万那看似关切实则疏离的态度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然而，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结束这场表演、立刻返回华夏的，并非来自东欧的压力，而是远在西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对劲”。
自从那晚与刘佳佳和谭茜进行过那次沉重的三方通讯后的第二天，他与刘佳佳的联络就变得有些……奇怪。
那个专用的加密通讯器，原本是他们夫妻间最直接、最保密的通道，可以随时进行语音甚至短暂的视频通话，以确保对方的安全和状态。但最近几天，每当他尝试发起语音或视频请求时，总是被对方挂断。随后，刘佳佳会发来文字信息，解释说是“环境不方便”、“在参加集体活动”或者“有些累，不想说话”。
起初，王凯虽然有些疑虑，但考虑到刘佳佳可能身处复杂环境，小心谨慎也是情理之中。他转而使用微信等常规社交软件与她联系，得到的也依旧是文字回复。
文字本身没有问题。刘佳佳的措辞、语气，甚至偶尔使用的小表情，都与他熟悉的妻子别无二致。她会关心他在东欧是否安全，会提醒他按时吃饭，也会表达对即将团聚的期待。
但王凯就是感觉不对劲。
那是一种源自多年夫妻默契和生死与共培养出的直觉。文字可以模仿，但那种透过声音、透过细微语气停顿、透过眼神交流所传递的、无法言喻的情感共鸣和心灵感应，是冰冷的文字无法完全复制的。
他总觉得，屏幕那头的“佳佳”，少了一丝往日的灵动和……温度。回复的节奏有时会有些微妙的延迟，仿佛在斟酌词句；对于一些他故意抛出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号”式问题，回应虽然正确，却总像是隔了一层纱，少了那份心照不宣的亲密感。
是张温琪对她做了什么吗？施加了压力？还是……更糟糕的情况？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旦钻入脑海，便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表演固然重要，但确认佳佳的安危，比他继续在这里迷惑伊万和张温琪更重要！
他必须立刻回去！他要亲眼见到她，亲耳听到她的声音，紧紧抱住她，确认她安然无恙！
于是，他迅速订了最早一班返回华夏琴岛的机票，并将航班信息通过加密通讯器发给了“刘佳佳”。
“佳佳，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等我。”他发出这条信息，心中充满了归心似箭的焦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并不知道，在他下定决心返程的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悄然行动了。谭茜，在拿到那份沉甸甸的、意味着提前结束学业、也象征着她与过去彻底告别的毕业证书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利用自己熟悉本地网络的优势，偷偷购买了与王凯同一班次、相邻舱位的机票。她不知道自己跟回去能做什么，或许只是想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或许是想在他需要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站出来证明某些事情，又或许……只是那点不甘和隐秘的依恋，驱使着她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
……
而王凯所感受到的那份“怪异”的源头，此刻正远在数百公里外的州山市。
州山市毗邻西杭，却远没有西杭的繁华与喧嚣。在一处隐藏在山坳深处、极其偏僻的民宿里，真正的刘佳佳正陷入一种无力而昏沉的囚禁之中。
这间民宿早已被张温琪的人暗中控制。刘佳佳被安置在最里面一间窗户被封死、信号被完全屏蔽的房间里。她的手脚被特制的软胶带束缚，虽然不会造成勒伤，却足以让她无法自由行动。每天，苏颖和博古特近乎寸步不离地轮番看守。
苏颖负责她的“日常照料”，定时喂一些流食和水，协助她解决基本的生理需求。而更令人心悸的是，苏颖会严格按照张温琪的命令，定时给刘佳佳注射或服用一种特制的药物。这种药物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却能让她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四肢无力、思维迟滞的状态，如同被剥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和清晰的思考能力。
偶尔在药效间歇的短暂清醒时刻，刘佳佳能模糊地感知到自己的处境，无边的愤怒、绝望和对被蒙在鼓里的王凯、对年幼的儿子的担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但她甚至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微弱而无意义的呓语，随即再次被药物的黑暗浪潮淹没。
而苏颖，则在“照顾”刘佳佳的闲暇之余，扮演着那个远在西杭、一切“正常”的刘佳佳。
她是个极其出色的模仿者和执行者。她仔细研究过刘佳佳与王凯所有的聊天记录，揣摩她的语气、用词习惯甚至表情包的使用偏好。那个被她在刘佳佳西杭住所找到的、属于夫妻二人的加密通讯器，以及刘佳佳的私人手机，都成了她维系这场骗局的工具。刘佳佳手机的密码，则是联系刘峻远程破解。
几天下来，她用文字与王凯的交流堪称天衣无缝，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张温琪的计划，平稳地向着最终目标推进。
然而，当王凯决定返程的消息，通过加密通讯器以文字形式传递到苏颖这里时，她平静无波的心湖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王凯要回来了？比预想的要快！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吗？
她不敢怠慢，立刻拿起手机，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张温琪。
“张董，王凯已购买后天返回华夏的机票。他似乎有些起疑，我们是否需要进行调整？”苏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
电话那头，张温琪的回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不必慌张，苏颖。”他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稳定得令人心安，“他起疑是正常的，毕竟我们‘切断’了声音和画面的联系。但这反而说明我们的策略是有效的，让他感到了不安。”
他略作停顿，继续下达指令：“你继续保持现状，不要与他进行语音或视频通话。甚至可以慢慢给他一种感觉，正在经历某种心理的纠结，慢慢对他稍微冷漠一些，如果他一定要见面，你可以用‘想自己静一静’、‘需要时间消化一些事情’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让他感觉到是我做了些什么，让刘佳佳会有这种变化。”
张温琪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算计的冷意：“他回到华夏，找不到佳佳，第一个会找谁？自然会来找我。届时，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任务，就是看好佳佳，确保她绝对安全，也绝对……安静。明白吗？”
“明白，张董。”苏颖心中稍定。既然张温琪已有安排，她只需执行即可。
“安心做好你的事。”张温琪最后叮嘱了一句，本来准备挂断电话，突然停顿了一下，犹豫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
“拍几张佳佳的性感照片给我，你懂我的意思，另外照片注意保密，这是佳佳的隐私，我不希望我的女人的这种照片被别人看见。”
苏颖在一瞬间的诧异后，明白了张温琪的意思，这个照片，他是给王凯准备的，随即放下手机，转身看向房间里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的美丽女子。阳光透过被封死的窗户缝隙，艰难地挤进几缕，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似乎仍在掌控之中。
王凯踏上了归途，带着满腹的疑虑和焦灼。
谭茜隐匿在人群中，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事，悄然跟随。
而在州山深处那间与世隔绝的民宿里，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仍在继续，真正的风暴核心，却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药物和囚笼暂时封印，等待着未知的爆发时刻。
归途的航班划过云层，朝着东方疾驰。地面的暗流，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愈发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