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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冶炼出的钢水,如同给濒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整个栎阳营地压抑了许久的气氛,终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喧嚣。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近乎癫狂的笑容,仿佛那流淌的并非滚烫的金属,而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但这份狂喜,在黑伯这里,却迅速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凝重。

钢水只是原料,是未经雕琢的璞玉。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锻打,塑形,以及最最关键,也最凶险莫测的一步:**淬火**。

冷却后的钢锭被小心翼翼地移到了工棚内的锻打区。通红的炉火再次燃起,将黑伯那张布满汗水和烟灰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没有假手他人,亲自操起了那柄跟随他大半辈子、木柄被手掌磨得油光发亮的铁锤。

“都让开点!” 黑伯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围观的工匠和好奇的流民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空出中心区域。只有秦战、百里秀和二牛等核心几人留在近处。

“咚!”

第一锤落下,声音沉闷而扎实,砸在那块暗红色的钢料上,火星四溅。那声音不像是在敲击金属,倒像是在捶打一块极具韧性的顽牛皮革。

黑伯的手臂稳如磐石,每一次抡锤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他不是在胡乱敲打,而是在用锤头“倾听”,感受着钢料在高温下内部结构细微的变化,引导着金属的纤维走向他预设的方向——那把拥有“心”之刃的横刀雏形。

“嘿!”“哈!”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和偶尔迸发出的、不成调的低吼,黑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脖颈淌下,滴落在灼热的铁砧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化作白汽。他仿佛不是在锻打一块死物,而是在与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搏斗,试图将其驯服,注入自己的意志。

秦战静静地看着。他能看到,在那一次次精准的锤击下,钢料的形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改变,逐渐拉长,变薄,中央厚实,两侧向刃口流畅地过渡,弧度自然而优美,正是他之前所画的、那种摒弃了一切浮华、只为杀戮而生的形态。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咸味、灼热金属的焦糊味,以及一种……名为“创造”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时间在锤起锤落间缓缓流逝。工棚内只剩下单调而沉重的锻打声,以及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这原始而庄严的一幕所震慑。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已经偏西,棚内的光线变得昏暗时,黑伯终于停下了几乎要抽筋的手臂。

一把已经初具横刀形态,但表面还布满锻打痕迹和氧化皮、通体暗红的刀胚,静静地躺在铁砧上。它线条流畅,脊线笔直,虽然还未开刃,却已经隐隐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气。

“成了……” 黑伯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铁腥味的浊气,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指着刀胚,“接下来……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了。”

最关键,也最无法掌控的淬火,来了。

淬火,被匠人视为“赋予兵器灵魂”的一步。火候、时机、入水角度、淬火液的成分与温度……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轻则硬度不足或韧性不够,重则刀身布满裂纹,甚至当场崩碎。

黑伯休息了片刻,喝光了秦战递过来的又一瓢水,目光死死盯住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淬火槽。

那槽子里盛放的,并非普通的清水,而是一种黑伯用多年经验调配的、略显浑浊粘稠的液体——以乌兹油(土法收集的动物油脂混合植物油烟灰)为主,加入了少量食盐和几种连秦战都叫不出名字的矿物粉末,散发着一股古怪的、混合着油腻和腥臊的气味。这是黑伯压箱底的秘方,据说能比清水获得更好的韧性,比单纯的油获得更高的硬度,但操作也更为苛刻。

棚内棚外,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连一向咋咋呼呼的二牛,也屏住了呼吸,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百里秀袖中的玉珏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转动,被她紧紧捏在手心。

黑伯用长钳夹起那暗红色的刀胚,再次在炉火中加热。这一次,他加热的不是整个刀身,而是专注地将刃口部分烧至一种极其精准的温度——那是一种介于亮黄与橙白之间的、稍纵即逝的临界点。火候不到,淬火无效;火候稍过,刃口晶粒粗大,变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那微妙至极的颜色变化。

炉火呼呼作响,映得他瞳孔中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烧。

就是现在!

黑伯手臂猛地一抖,长钳夹着那达到最佳温度的刀胚,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如同鹞子翻身,又快又稳地,将其刃口部分,精准地浸入那粘稠、冰凉的淬火液中!

“刺啦——!!!”

一声极其尖锐、高亢,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锐响,猛地炸开!

这声音不像之前铁器入水时的沉闷“嗤”声,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强行按进了冰水里,发出的痛苦嘶鸣!又像是一头无形的凶兽,在诞生的瞬间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白色的浓密蒸汽如同爆炸般轰然腾起,带着那股古怪油脂被瞬间加热后产生的、更加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工棚,甚至向外扩散,让外面的人都忍不住掩鼻后退。

黑伯的手臂稳如磐石,死死按住长钳,控制着刀身在淬火液中的角度和深度,任由那高温与极冷疯狂交锋产生的剧烈震动通过钳子传递到他的手臂,震得他牙关都在微微打颤。

那“刺啦”的锐响持续了数息时间,才逐渐减弱,化为细微的“滋滋”声。

当白色的蒸汽终于稍稍散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迫不及待地投向淬火槽中。

黑伯缓缓地将长钳提起。

一把通体呈现出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将周围光线都吸进去的青黑色泽的横刀,脱离了液面。刀身上,之前锻打的痕迹仿佛被抚平了一些,呈现出一种流水般自然而神秘的纹理。它不再通红,不再暗沉,而是像一头刚刚苏醒、收敛了爪牙的黑色猎豹,静静地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成功了?!

没有碎裂!没有明显的扭曲!

黑伯将刀胚放在准备好的干布上,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汗,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旁边一把小锤,用锤头轻轻敲击刀身。

“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细微颤音的金属鸣响,在寂静的工棚内回荡开来。那声音纯净、通透,余音袅袅,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生命力,与之前那些失败品沉闷、杂乱的声响截然不同!

黑伯的眼睛瞬间亮了!他颤抖着伸出手,用手指的指腹,极其小心地拂过那冰凉光滑、带着流水纹理的刀面。

触手之处,是一种坚实而致密的冰凉,仿佛能感受到金属内部那紧密团结的“心”。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战,因为激动,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但那狂喜和如释重负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战看着那把仿佛脱胎换骨的横刀,看着黑伯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弛了几分。他走上前,拍了拍黑伯那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成了,黑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有刀了。”

工棚内外,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人们相拥而泣,二牛更是兴奋地嗷嗷直叫,恨不得冲上去亲那把刀一口。

百里秀缓缓松开了紧握的玉珏,掌心已被硌出红痕。她看着那把静静躺着的、其貌不扬却内蕴锋芒的横刀,又看了看相视而笑的秦战和黑伯,心中第一次对半月后的赌约,生出了一丝真切的、名为“信心”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营地外围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枯草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将淬火时那声独特的锐响和随后爆发的欢呼声,牢牢刻进心里,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那把刀,静静地躺在那里,青黑色的刀身倒映着跳跃的炉火,像一只刚刚睁开、冰冷无情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