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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纬押送着那批致命的“粮草”消失在苍茫暮色中,带走的仿佛是长安城最后一口活气。城头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良久,唯有北风卷着沙尘,扑打着人们僵硬的脸庞和冰冷甲胄,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是在为这座垂死的巨城提前唱响挽歌。

苻坚依旧矗立在垛口,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目光空洞地望向羌骑消失的方向。那投向敌营的,不仅仅是霉变的粮食,更是他身为人君最后残存的道德枷锁与底线。一种巨大的、蚀骨的空虚感攫住了他,远比饥饿和疲惫更加摧残心神。他亲手将毒药掺入最后的希望,无论结果如何,业已铸成的罪孽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脏上,缓缓收紧。

“陛下…”窦冲的声音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望着苻坚的背影,那背影在血色残阳下拉得极长,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孤绝与脆弱。他身为武将,不擅言辞,此刻更不知该如何宽慰,或者说,任何宽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扭曲的敬佩。

苻坚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动弹一下。

就在这时——

“昏君!!”

一声凄厉怨毒到极点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猛地从城下传来,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城下饥民人群中,一个瘦骨嶙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老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指着城头,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哭嚎咒骂:“你把我们的命根子给了羌狗!你让我们全都去死!苻坚!你这无道昏君!你不得好死!!”

这声绝望的控诉,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瞬间,压抑已久的恐慌、愤怒、绝望,在所有目睹粮食被送走的军民心中轰然爆发!

“粮食!我们的粮食啊!”

“昏君!暴君!”

“反正都是死!跟他们拼了!”

城下原本麻木等死的饥民们骚动起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维持秩序的军阵。城头上的守军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许多士兵眼神动摇,看着下方疯狂的同袍百姓,又看向城楼上那道孤绝的背影,手中的兵器再也握不紧。

“护驾!稳住阵线!”窦冲脸色剧变,厉声怒吼,拔刀冲向垛口,试图弹压即将失控的场面。

但情绪的崩塌比堤坝崩溃更快更猛!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支羽箭带着尖啸,竟从守军阵列中射出,直扑城楼——虽因仓促和失准,哆的一声钉在苻坚身旁的梁柱上,尾羽剧烈颤动!

这一箭,如同信号!

“诛昏君!开城纳降!”有人趁机在混乱中嘶喊。

“杀了苻坚!向燕王请功!”

兵变!就在这最要命的时刻,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了!

参与叛乱的,显然是早已心怀异志、或者彻底绝望的部分军士,他们与城下冲击的饥民里应外合,瞬间将北城楼一带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忠诚的士兵与叛军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血肉横飞,惨叫声、怒吼声、咒骂声震耳欲聋。

“父皇小心!”苻晖目眦欲裂,猛地拔出佩剑,状若疯虎般挡在苻坚身前,格开一把劈来的腰刀,反手将一名冲上来的叛军捅穿。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苻宏则吓得脸色惨白,被几名忠心侍卫死死护在中间,瑟瑟发抖。

苻坚终于动了。他被苻晖猛地一推,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瞬间爆发的血腥内乱,看着那些昔日或许还曾向他山呼万岁的面孔此刻扭曲成的疯狂和杀意,看着那支近在咫尺、仍在颤动的箭矢…他眼中那死寂的空洞迅速被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暴怒所取代。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淝水之后,众叛亲离!如今在这绝境之中,最后的选择换来的依旧是内部的刀剑相向!

“好…好…都好!”他猛地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吼,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疯狂,“都想让朕死!都想让这长安变成坟墓!那便来吧!”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太阿剑,剑锋在夕阳下流淌着血一样的光泽。帝王的威严和穿越者的理性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困兽般的暴怒和杀戮本能!

他竟要亲自挥剑上前!

“陛下不可!”窦冲浴血搏杀,回头看到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拼命想向苻坚靠拢,却被更多的叛军和乱民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一声尖锐到变调、却穿透了所有喊杀喧嚣的嘶吼,从城内阶梯下方疯狂传来。

一名浑身浴血、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上城楼的传令兵,不顾一切地冲破混乱的战团,扑跪在苻坚前方不远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尖锐扭曲:

“陛下!急报!西方…西方!出现大军!打的…打的是我大秦龙旗!是…是骠骑大将军吕光的旗号!吕光将军回来了!他从西域回来了!!”

如同九天惊雷劈入沸腾的血海!

整个城头,无论是拼死护驾的,还是疯狂叛乱的,甚至是城下冲击的饥民,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吕光?西域归来的大军?

所有人的大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消息冲击得一片空白!

苻坚举起的剑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和疯狂凝固,转化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窦冲一刀劈翻眼前的敌人,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传令兵。

连那些叛军也愣住了,手中的刀剑不由自主地垂下。

绝境…绝境之中,竟然…竟然真的出现了转机?来自万里之外的…援军?

那传令兵喘着粗气,几乎是哭着喊出后续,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不确定:“先锋轻骑已至灞桥!人数…人数看不清,但烟尘遮天!旌旗无数!!”

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爆发!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天不亡我大秦!!”

忠诚的将士们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飙升,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骤然稳固,甚至开始反推叛军!

而那些叛军和乱民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之中。援军将至?这个时候?若是真的…那他们的叛乱,岂不是自寻死路?

刚刚升起的疯狂和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或恐惧)狠狠砸碎,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诡异,但厮杀的烈度却诡异地降低了,所有人都在消化这足以改变命运的消息。

苻坚手中的太阿剑缓缓垂下,剑尖拄地,支撑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看着眼前混乱而诡异的战场,看着那名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传令兵…

希望?真的是希望吗?还是…更深绝望前的海市蜃楼?吕光…他回来了?带着多少兵马?士气如何?能否突破慕容冲的重围?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不确定性,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刚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神。

但他死死攥紧了剑柄,强迫自己站稳。

无论是不是幻影,这根稻草,他必须抓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扫过混乱的战场,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疯狂:

“都听见了吗?!朕的骠骑大将军回来了!大秦的忠勇将士回来了!”

他剑指城外,声震四野:“稳住阵脚!诛杀叛逆!迎接我军王师入城!!”

“万岁!!”

“陛下万岁!!”

忠诚的士兵们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吼声,开始有组织地剿杀陷入混乱和恐慌的叛军。

血色黄昏下,长安北城,一场未遂的兵变在突如其来的消息中走向落幕,但更大的悬念和风暴,已然随着西方天际那抹未知的烟尘,滚滚而来。

生存还是毁灭,答案依旧飘渺在血与火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