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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城的这个冬天,格外漫长而残酷。城内饿殍渐增,冻毙者每日被运出,如同运走一堆堆僵硬的柴薪。吕纂坐在原本属于他父亲的王座上,却感觉那铺着虎皮的座位冰冷刺骨,如同寒铁。殿内炭火微弱,难以驱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这寒意,更多源于日益逼近的绝望。

又一次听完了粮官关于存粮仅能维持十日的禀报,以及城防将领关于逃兵日益增多、士气濒临崩溃的陈述后,吕纂挥退了所有人。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他眼窝深陷,面容扭曲,往日的暴戾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所取代。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杨定的壕沟和地道像绞索一样越收越紧,城内的暗流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无力彻底清除。他就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獠牙尚在,却已无力挣脱。

“拓跋珪……唯有拓跋珪!”他嘶哑地低吼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内心深处对那个阴险的狼王充满不信任,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他必须赌一把,赌拓跋珪不会眼睁睁看着苻坚轻易拿下凉州,赌北魏也需要凉州这块缓冲地。

深夜,吕纂最信任的一名族弟吕超,被秘密召入宫中。吕超身形精干,眼神锐利,是吕纂为数不多还能托付大事的人。

“阿超,”吕纂紧紧抓住族弟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颤抖而急促,“你立刻准备,带上我的亲笔信和……和府库中最后那箱珠宝,趁夜缒城出去,北上阴山,去见拓跋珪!”

吕纂的眼神近乎癫狂:“告诉他!只要他肯发兵南下,攻击秦军侧背,解我姑臧之围,我吕纂愿……愿将凉州以西,敦煌、酒泉等地尽数割让给北魏!称臣纳贡也在所不惜!快去!这是你我,是吕氏唯一的生路了!”

吕超领命,带着必死的决心和沉重的使命,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利用一条早已探明的废弃排水暗道,奇迹般地潜出了戒备森严的姑臧城。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无人烟的戈壁和山区跋涉,躲避秦军的游骑,忍受着严寒和饥饿。几经周折,九死一生,终于在一个多星期后,抵达了阴山脚下的北魏王庭。

当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的吕超被带到拓跋珪那温暖如春的金顶大帐时,他几乎虚脱。他呈上吕纂那封字迹潦草、措辞近乎哀求的亲笔信和那箱璀璨的珠宝。

拓跋珪端坐在上,慢条斯理地展开羊皮信纸,目光扫过上面那些充满绝望和诱惑的承诺——割地、称臣、厚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讶,也无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帐内炭火熊熊,肉香弥漫,与吕超的狼狈和帐外凛冽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长孙嵩、叔孙建等心腹重臣侍立两旁,屏息静气,等待着魏王的决断。

拓跋珪的内心,正进行着飞速而冷静的盘算:

出兵之利? 似乎有。若能联合吕纂里外夹击,重创甚至击败杨定所部秦军,确实能极大缓解北魏的压力,保住凉州这个屏障。吕纂许诺的河西之地,也颇为诱人。

出兵之弊? 更多,且更现实。第一,风险巨大。 秦军主力精锐,杨定老成持重,并州李威、王休虎视眈眈。一旦北魏主力南下,陷入与秦军的正面决战,胜负难料,甚至可能被秦军趁机直捣阴山王庭。第二,吕纂不可信。 此人穷途末路,承诺如同废纸。即便侥幸获胜,他日后是否会履行诺言?恐怕转眼就会翻脸。第三,时机已晚。 姑臧城内情况恶劣,能否撑到北魏大军赶到都是问题。很可能援军未至,城已破。届时北魏将单独面对携大胜之威的秦军主力。第四,战略考量。 拓跋珪的真正目的,是让秦凉双方互相消耗,而非亲自下场替吕纂火中取栗。现在吕纂即将燃尽,正是消耗达到最大化的时刻,此时出兵,等于前功尽弃。

更重要的是,拓跋珪内心深处对苻坚的忌惮极深。飞狐陉的惨败记忆犹新,他深知那个对手的可怕。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他绝不愿与苻坚进行战略决战。

思虑及此,拓跋珪心中已有决断。他放下信纸,目光落在匍匐在地、满怀期待的吕超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吕凉公的处境,本王深表同情。然则……”他话锋一转,“我大魏与秦国虽有龃龉,却未至公然开战之境。并州秦军严阵以待,我若贸然兴兵,恐非但不能解姑臧之围,反会引火烧身,使战祸北延,生灵涂炭。”

他无视吕超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道:“至于割地称臣之说,更是休要再提。我拓跋珪岂是乘人之危之辈?凉公美意,心领了。这些珠宝,还请带回,以充姑臧守城之需。”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拒绝了出兵,又虚伪地撇清了自己,将不出兵的理由归咎于避免战火扩大和“不乘人之危”。

吕超如遭雷击,还想再争辩,却见拓跋珪已微微摆手,示意侍卫送客。那冰冷的眼神告诉他,一切已无转圜余地。

吕超如同行尸走肉般被“请”出了大帐,怀揣着那箱原封不动的珠宝和比北极寒风更冷的绝望,骑上拓跋珪为他准备的一匹战马和干粮,踏上了归途。他知道,等待他和姑臧城的,只有毁灭。

帐内,拓跋珪对长孙嵩等人淡淡道:“吕纂气数已尽,回天乏术。传令下去,边境各部,加强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南下半步。另外……”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可以‘不小心’让秦军的探子知道,吕纂的使者来过,但被本王严词拒绝了。”

他要彻底撇清关系,甚至不惜用吕纂的人头,向苻坚递上一份“投名状”,换取短暂的和平,为北魏争取更宝贵的发展时间。

望着帐外苍茫的雪原,拓跋珪心中默念:“吕纂,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就怪……苻坚太强吧。你的覆灭,将是我大魏崛起的垫脚石之一。”

阴山的狼,冷静地舔舐着爪子,看着远方的猎物在陷阱中奄奄一息,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对接下来如何分食的盘算。姑臧城的最后一丝外援希望,就此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