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界温度持续暴跌,林淼意识到必须启用效率更高的取暖热源。他开始使用了地下三层客厅那个装饰性的壁炉。这座经过特殊设计的燃木壁炉,配备有的高效的热量交换系统。
他先从五号货架上取来一些切割好的原木条,又从那密封的煤炭仓储区取来一些无烟煤,混合着放入壁炉的燃烧室。按下电子点火器,橘红色的火焰很快欢快地跳跃起来,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声。
他仔细检查了壁炉的烟道系统。热量通过壁炉背后的热量交换器被充分散出,导入庇护所的循环供暖系统,而燃烧产生的烟气则通过预埋在墙体内部的多重过滤净化装置,包括静电除尘和化学中和,最终被无害化低热值地排出庇护所。监控显示,排出的气体热值已降至极低水平,排风口做了防红外伪装,因此极难被发现。这套系统能保证绝大部分热量则被牢牢锁在了庇护所内部。确认这套系统运行完好,林淼满意地点点头,这极大地减轻了电地暖系统供热负担,减少用电消耗。
然而,另一个消耗品的消耗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虽然开启了外部通风并经过滤毒系统处理,但外界空气中的污染物浓度实在太高了。才过了短短十天,环境控制系统就提示:第一组高级复合滤芯已达到饱和,需要更换。
林淼戴着口罩手套,看着那被替换下来、原本洁白如今却变得灰黑粘稠的滤芯,眉头紧锁。他脑海中立刻进行计算:
“一组滤芯使用10天……我有组备用滤芯……”
“组 \/ (365天\/年) ≈ 54.79组\/年……”
“组 \/ 54.79 ≈ 大约能用365年……”
算出的结果让他稍稍安心。“365年…我应该活不到那么久…哈哈哈。只要系统本身不坏,空气净化不是问题。”但他也清楚,这只是理论值,未来外界空气质量是否会变化,系统其他部件能否支撑如此长时间,都是未知数。
为了更深入了解附近幸存者的情况,他再次操作那架仿生无人机,冒着极低温和紊乱气流,飞向一百公里外那个官方避难基地进行侦察。
传回的画面比之前更加萧条和严峻。基地的围墙已经加高加厚,上面设立了观察哨和防御工事。出入口有穿着防寒服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卫,时不时有经过特殊改装、带有履带或超大轮胎、车厢密闭的车辆进出,显然普通车辆已无法在极寒和深雪中行驶。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裹着能找到的一切御寒物,脸上戴着五花八门的口罩或防毒面具,在士兵的指挥下缓慢移动,等待身份核查和准入。几乎没有人交谈,动作麻木迟缓,仿佛失去了灵魂。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队伍旁边,以及更远处的雪地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个被积雪部分覆盖的凸起……那是没能撑到进入基地,或者被拒绝入内,最终倒在极寒中的人们。幸存者们对此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只是麻木地绕开,继续排着队。
这时,庇护所的外部温度传感器传来了最新的读数:-80°c。无人机镜头里,大雪依旧纷飞,能见度极低,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白、灰两种颜色。
他收回了无人机,心情沉重。每天定时收听的官方广播,内容也开始变得更加务实和严峻。广播里提示,“禹城”防洪堤坝之外的广阔海洋表面已经大面积封冻,冰层厚度估计超过八十米!但广播也说明,在厚重的冰层之下,底层海水因盐度和压力等原因,依旧保持着流动性,并未完全冻结死。
另一个沉重的消息是,各大区的大型避难基地经过艰难努力,已相继恢复了初步联系。初步统计结果显示,浩劫之后,华国境内幸存人口千不存一,目前各基地粗略统计到的总人数大约只有三千多万。并且,所有基地都面临着粮食和饮用水短缺的严重危机。
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当全球表面基本被冰雪覆盖,海洋大面积封冻后,全球性的水循环几乎停滞。大气中的水汽含量耗尽,持续了一个月的暴风雪,终于渐渐平息了。
然而,这并非好消息。雪停了,但大风开始肆虐。由于缺乏水分,这风极度干燥,如同冰冷的锉刀,能带走一切热量。地面积雪深度普遍达到三十多米,并且由于极低温,积雪早已不是柔软的粉末,而是变得极其坚硬,堪比冰岩。
各避难所陷入了新的困境:他们必须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拼命挖掘和清除出入口和通风口周围的坚硬冰雪,以保证地下空间的空气流通和水源(融化冰雪)供应。但广播里也警告,这些冰雪污染严重,含有高浓度的火山灰、有毒化学物质乃至辐射尘,必须经过极其严格复杂的处理才能少量饮用,直接饮用或使用会导致严重健康问题。即便如此,因缺乏药品和有效医疗手段,又有一批幸存者在这场与冰雪和疾病的斗争中减员。
林淼也面临着一个现实问题:庇护所的主大门虽然坚固,但已经被深达三十多米的坚硬冰雪彻底封堵、掩埋。从那里根本无法出行。
不过,他并不惊慌。当初建设时,他就考虑到了各种极端情况。他来到地上一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打开一扇伪装成工具柜的门,后面是一条向侧面设计延伸的紧急逃生通道。
他穿上轻便的极地防寒服,戴好护目镜和呼吸加热器,全副武装后,打开了通道的内门。里面是一条长约八十米、略微向上倾斜的狭长通道。他一路前行,依次手动打开了五道厚重的内开式防爆气密门。
最后,他站在最后一道门前,按下了开启按钮。
只听一阵轻微的液压声,他面对的岩壁突然向内凹陷,然后向上滑动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出口。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即使穿着顶级防寒服,林淼也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冷意。他放下内置的伸缩梯子,小心翼翼地踏上外部的地面。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耀眼夺目的白。积雪表面被风吹得坚硬光滑。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蓝色,他向上看去,由于高层大气稀薄且洁净,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黑色,星辰甚至在白天都隐约可见。太阳变得更小了,像一个苍白的圆盘,悬挂在天际。
他携带的便携温度计显示:-90°c。隔着防寒服,仿佛那种能瞬间冻结一切的酷寒仿佛都能渗透进来。
他仔细检查了这个隐蔽出口周围的情况,确认出口机构没有被冻住,功能正常,可以随时从内部开启。他没有远走,只是确认了出口可用后,便迅速返回,沿着原路依次关闭所有气密门,最后回到了庇护所温暖的内层。
脱下防寒服,他冲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然后,他坐在温暖如春的客厅里,面前壁炉的火焰跳动着,虚拟落地窗屏幕上播放着外部一望无际的雪景和那深邃的天空画面。他从空间里取出一份热气腾腾的火锅,接上电煮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脚边,小猫瓦力安静地蜷缩在它的小窝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此刻,与外界的冰封地狱相比,庇护所内充满了食物香气、温暖和安宁。林淼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而惬意的感觉,仿佛外面的一切只是一场电影,而他是唯一的幸运观众。
他打开收音机,除了定时收听的官方广播,他开始更仔细地扫描和搜寻Am\/Fm波段上所有可能存在的其他信号。他切换至已知的几个大型基地使用的通讯频道,同时也耐心地寻找任何微弱的、可能来自小型幸存者团体或个人的无线电波。
他像一个拼图大师,仔细收集和拼凑着来自外界的一切信息碎片,试图更完整地了解这个新生世界的面貌。
终于,在两天后,当他将频率调整到 977.1 khz 时,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道不同于之前地方广播的、更加清晰、带着标准播音腔调的声音,并且同样在进行循环播放:
“……各位幸存者,如果你们有幸收到这条讯息,说明希望还在……这里是位于青藏高原的新的京省大型避难基地……我国已于其他各国幸存政府部门及大型避难所取得了联系……经过艰难努力和初步统计,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告知大家,目前全球幸存人口数量,可能已不足1.5亿……”
“……经全球幸存科学界一致研究认定,地质学上,新生代第四纪已正式结束……蓝星进入新的地质时代,初步命名为:
寒奥纪(the cryogenian Epoch)
……请各位幸存者务必尽快、尽可能安全地就近前往各避难基地……夜晚极端低温可达零下140摄氏度以下,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请注意自身安全……”
林淼听着广播,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寒奥纪……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冰冷而充满地质时间厚重感的词汇。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不仅能亲眼见证世界的终结,还能亲身经历一次地质年代纪元的更迭……”他苦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莫名的震撼。
他关掉了收音机,房间里只剩下壁炉火焰的噼啪声和小猫轻微的呼吸声。他望向虚拟窗外的雪景,知道人类的故事,已经翻开了无法预测且艰难无比的新篇章。而他,将继续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孤独地阅读下去。
夜幕再次降临,或者说,是依据林淼庇护所计时器上显示的“夜晚”时间。庇护所外真实的天地早已失去了昼夜的显着交替,只有陌生天空中天体依稀可见的微弱的光芒和冰原反射的惨淡冷光。
林淼例行检查环境控制系统时,目光扫过外部气温传感器的读数,瞳孔微缩:
-100°c。
这个温度意味着任何暴露在外的,没有保暖措施的生命都将在极短时间内冻毙,金属会变脆,燃油会凝固,普通交通工具无法运行、世界陷入了死寂的深度冻结。
林淼现在确认了庇护所那个位于侧崖的紧急出口是可以打开的,但主大门被堵死,始终是个隐患。他萌生了一个新的计划:将主大门门口的深厚冰雪挖开一道狭窄的出口,不需要人能通过,但足以让那辆履带式无人巡逻小车自由出入。
这样一来,无人车就能更灵活地执行外围巡逻、近距离侦察甚至小范围的物资搬运,比如收集冰雪样本等任务,而无需每次都动用无人机或开启侧面的紧急出口。
说干就干。他来到地下一层的装备库,找出了一套大功率的便携式热能电切割器和液压破冰镐。通过主大门内侧的加强型观察孔,他大致判断了外部冰雪的堆积情况和硬度。他直接摁下了打开按钮,强大的液压机构推动着装甲门侧移开,将大门附近的冰雪震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花费数小时,穿着轻便防寒服,试图在坚冰上切割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
“嗡——” 激光切割器发出低沉的工作声,激光光束艰难地融化并汽化着坚硬如铁的冰雪,蒸腾的水汽瞬间又在极寒中凝华成冰晶粉末,被负压抽吸头处理到后方容器当中。遇到特别坚硬的部分,他就换液压破冰镐进行破碎,挖出的空间再用空间中的木板做支撑。
进度非常缓慢,这是一个极其耗时耗力的工程。但他很有耐心,就像之前切割原木一样,一点一点地开拓。他计划挖出一条可容纳一人弯腰以及无人车通过的,略带坡度的冰雪隧道,直通外部雪原。
就在他忙于这项工程期间,“灵鹊”系统整合了最新的无线电监听数据和流浪行星cerberus飞掠蓝星时,卫星传回的最后数据,给出了最新的分析报告。
【蓝星现运行轨道模拟仿真报告】
· 轨道形态:稳定椭圆轨道
· 近日点: 5.11 亿公里
· 远日点: 6.13 亿公里
· 当前轨道位置:正持续向远日点运行
· 公转周期:约 3.41 个旧蓝星年 (约 1246 个旧蓝星日)
· 自转周期:约有2倍以上的延长,当前每日约为49小时。
报告冰冷而准确。蓝星已经彻底离开了曾经的家园,驶入了太阳系外围寒冷黑暗的广袤空间,并且正在一步步远离那个此刻看起来无比渺小、提供热量微不足道的太阳,向着那更加酷寒的远日点滑去。
公转一圈,需要三年多的时间。
林淼看着这个报告,沉默了许久。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虚拟窗墙前,看着外面的雪原,他没有调整庇护所主系统计时器的日期和年份显示。他依旧让时间按照旧的蓝星历法流逝,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这并非出于科学上的必要,而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锚定,一种对逝去时代的纪念,一种维持自身人类认知的习惯性抵抗。在这个连星辰坐标都已改变的新纪元里,遵循旧的历法,是他与那个曾经温暖而熟悉的世界之间,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他记下“灵鹊”推算出的新公转周期和当前轨道位置,将其存档,作为重要的环境参数。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将来依然会对瓦力说:“今天是星期二”,或者“快到春节了”,即使庇护所外的世界是接近或远超零下一百度的极寒。
这种时间上的错位感,更加深了他作为“旧世界遗民”的孤独感,但也赋予了他一种奇特的、仿佛超脱于时间之外的平静。他继续每天挖着那条冰雪隧道,听着收音机里来自遥远基地的、断断续续的讯息,照顾着小猫瓦力。
庇护所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空气清新,食物充足。庇护所外,是寒奥纪的冰封,是一个正在挣扎求存的、伤痕累累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