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褪,神殿高塔的尖顶在朦胧中若隐若现,一道微光自东穹裂隙悄然渗入,落在静思之厅的石阶上。
我立于厅心,指尖轻抚王座扶手,那银白纹路如冻霜蔓延。昨夜之事已尽数呈报——密室中的陶管仿品、亲兵藏匿的地图碎片、残魂在掌心的剧烈脉动。哈维尔跪于阶下,铠甲未卸,灰披风沾着夜露,低声将每一细节复述,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钉。
“他斩剑于图,劈开神殿标记。”哈维尔顿了顿,“亲兵拾图入靴,其子藏陶残片于怀。残魂异光三现,影分三面。”
我未语。初火残焰在壁炉中低燃,火舌蜷缩如将熄的瞳。那日赐魂于威尔斯,他跪接时指尖微颤,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炽热——非感激,是攫取。如今想来,那火焰早已不在掌心,而在他眼底燃烧。
我起身,步至王座后方,石壁隐有微响,暗格开启。赤焰令静静卧于黑檀匣中,通体赤红,边缘刻有古龙语“火裁万物”。此令一出,即为内乱之征,非万不得已,永不启用。我将其握入掌心,金属冰冷,却似有脉搏回应。
“召斯摩、戈夫、翁斯坦,不点灯,不记档,口谕传令,即刻入殿。”
哈维尔领命退下,脚步无声。厅内重归寂静,唯火苗轻颤。我取出随身银匣,将那枚曾赐予威尔斯的初火残魂放入其中。匣盖合拢时,金属相触发出轻响,仿佛锁链闭合。我低语:“火可赐,亦可收。”
破晓时分,校场偏营的隐蔽军帐内,戈夫已等候多时。他身披无纹黑甲,肩披灰狼皮,面容冷峻如石雕。我仅以口谕授命:“从灰烬老兵营调三百旧部,曾随我征伐古龙者,无族属牵连,沉默可信。”
“不挂旗,不列编,以轮训之名分批入营。”我继续道,“卸甲换灰袍,驻南燧塔。”
戈夫颔首,未多问。他知此令意味何事——南燧塔早已废弃,地图上标记为废墟,实则地势扼要,可俯瞰东三库与东部隘口。若有人欲动火脉,必经其下。
三批人马在晨雾中悄然入营,皆无言,仅以手势交流。他们面容枯槁,眼神沉静,甲胄虽卸,腰间兵器却磨得发亮。哈维尔亲自接管,逐一查验身份,确认无误后,率队向南燧塔进发。队伍如影掠过荒原,未惊动一只夜栖的乌鸦。
翁斯坦在塔内地窖清点兵器时,忽觉石壁触感异常。他摘下头盔,以火把贴近,壁上刻有环形符文,线条古拙,似与初火仪式中的祷文残篇相近。他凝视片刻,未唤人,仅以炭条在羊皮纸上拓下局部,收入怀中。此地不宜深究,时机未至。
清晨,神殿议事厅钟声响起,朝会开始。
威尔斯立于众将之列,黑袍银甲,面容清瘦如常。他上前一步,声线平稳:“东部山路近日频现流民踪迹,恐为小隆德残党集结。臣请增派百骑巡边,焚毁废弃哨塔两座,以儆效尤。”
我端坐王座,目光缓缓扫过他。袖中残魂是否仍在共鸣?他是否察觉那枚被收回的火之碎片?我面上不动分毫,反露赞许之色:“卿心系边防,忠勤可嘉。”随即命人取来一面旧日战旗——黑底赤焰纹,曾悬于小隆德战场高塔。此旗早已无用,唯其织线中暗织符印,可由斯摩远程感知方位变动。
“赐予尔部,以为信物。”
威尔斯双手接过,低头谢恩。那一瞬,他指尖微顿,似觉旗面有异,但旋即恢复如常。他退至列中,未再言语。
朝会散后,我留斯摩、戈夫、哈维尔于偏殿。三人跪地,右手覆心,左手按剑柄。
“火不熄,誓不退。”三人齐声低语。
我立于窗前,望向南燧塔方向。晨光已染红天际,荒原上无风,唯有一缕烟柱自远处升起——是哈维尔点燃的信号,三百精锐已就位。
“南燧塔之军,三日之内,备粮、磨刃、候令。”我低声下令,“不得与外界通书信,不得接四贵部属调令,唯听赤焰令号。”
三人领命,悄然退下。
我独留殿中,取下冠上初火结晶,置于掌心。它微光稳定,却不再如昔日炽烈。我知,初火衰微,非一日之寒;人心浮动,亦非一令可止。威尔斯以为残魂是钥匙,实则它是锁——锁住野心,也锁住命运。
正欲将结晶归位,忽觉袖中一烫。我缓缓探手,取出那枚银匣。匣身未开,却有微光自缝隙渗出,节奏不稳,似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我未打开。
窗外,一名信使疾步穿过回廊,手中密报未拆,却已沾染夜露。他尚未叩门,我已知其内容——南燧塔地窖深处,那符文石壁,昨夜曾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