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顾家庄园灯火通明，将白日里略显肃穆的建筑渲染出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唐雪房间内，她刚将那个老旧地球仪妥善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并用几件普通衣物稍作遮掩。做完这一切，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顾安玥，她换了一身较为休闲但依旧得体的米白色针织长裙，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清明锐利。
“方便进去说吗？”顾安玥声音压得很低。
唐雪侧身让她进来，顺手关上门。
“我下午要去见那个艺术家李明哲。”顾安玥开门见山，语气快速而清晰，“‘夜莺’刚传来更详细的情报，那个‘城市几何美学研究会’比我们想的更麻烦。他们不仅讨论‘世界底层代码’，近期似乎还在进行一些……实地测绘活动，目标地点分散，但都与城市地下管网、废弃工厂或者某些具有特殊几何特征的古建筑有关。”
“测绘？”唐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他们在测量什么？”
“不清楚。但结合研究会信奉的‘规则’，我怀疑他们可能是在寻找现实空间中，自然形成或人为建造的、符合他们特定‘规则’结构的‘节点’或‘锚点’。”顾安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凝重，“如果那个地球仪是‘信标’，那这些被测绘的地点，很可能就是需要被‘信标’定位的目标。”
一个遍布城市的、无形的网络？以某种诡异的数学规则为经纬？
这个设想让唐雪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深渊”所图之大，远超寻常的商业竞争或恐怖活动。
“你一个人去见他，太危险。”唐雪看向顾安玥。李明哲即便不是核心成员，也可能受到“深渊”的某种影响或控制。
顾安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冷意的自信微笑：“放心，地点我安排在了我们顾氏控股的一家高级咖啡厅，安保都是我的人。而且……”她顿了顿，“我只是去‘洽谈艺术项目’，一个对新兴艺术家表现出兴趣的富家千金，这个身份很合理。我会带上微型监测设备，记录他的一切生理数据和微表情。”
她考虑得很周全。唐雪点了点头，不再反对。这是目前获取直接情报最快的方式。
“你这边呢？库房有什么发现？”顾安玥问。
唐雪示意了一下那个被遮盖的地球仪，将“冥府”的扫描结果和自己的判断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被动式载体，可能用于定位或锚定。”顾安玥重复着这个结论，眼神更加深沉，“看来，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个地球仪，还有研究会测绘的地点，以及那幅画……都是他们庞大拼图上的一块。”
两人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需要告诉大哥和爸爸吗？”唐雪忽然问。
顾安玥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我们目前的证据链太薄弱，一幅画的感觉，一个研究会的猜测，一个老旧地球仪的异常结构……这些在爸爸和大哥看来，可能更像我们的臆想。除非拿到更确凿的证据，比如研究会的核心数据，或者李明哲的直接证词。”
唐雪表示同意。顾廷琛和顾宏远是典型的商业精英思维，更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和逻辑链。
“我会继续深挖研究会和李明哲。”顾安玥看了一眼时间，“你这边，想办法弄清楚这个地球仪更具体的作用。如果能反向追踪它的来源，找到它被制造或赋予‘规则’的地点，或许能有更大突破。”
“明白。”
简单的交流后，顾安玥便匆匆离开，为下午的会面做最后的准备。
唐雪留在房间里，目光再次落在地球仪上。反向追踪来源……城南旧货市场。那里鱼龙混杂，流动量大，事隔近一年，想要找到当初出售地球仪的摊主，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再难，也得试试。
她拿出那部老式翻盖手机，正准备给“灰狼”下达指令，房间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门外是顾星野活力四射的声音：“雪儿！在不在？开开门，二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唐雪动作一顿，迅速调整好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
顾星野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站在门口，里面是切好的奇异果、芒果和草莓，色彩缤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银灰色的发丝在走廊灯光下闪着不羁的光泽。
“喏，厨房刚弄好的，我看你早上没吃多少东西，特意给你送来补充维生素c！”顾星野说着，也不客气，端着果盘就挤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随意扫过，然后……定格在了那个被衣物半遮半掩的地球仪上。
“咦？这玩意儿你怎么搬出来了？”顾星野有些惊讶地走过去，顺手把果盘塞到唐雪手里，自己则好奇地打量着地球仪，“我去年在城南那个‘淘宝市场’瞎逛的时候买的，觉得这旧东西挺有质感，本来想放我音乐室的，后来给忘了。你从库房翻出来的？”
唐雪心中微紧，面上却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嗯，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适合摆花房的东西，觉得这个……挺特别的，就搬回来看看。”
“摆花房？”顾星野挑了挑眉，伸手摸了摸地球仪冰凉的表面，“也行吧，这调调跟花花草草放一起，没准还挺搭。不过这东西可有点沉，你一个人怎么搬回来的？没叫福伯帮忙？”
“福伯帮了一下忙。”唐雪含糊道，连忙用叉子叉起一块芒果递过去，“二哥，吃水果。”
顾星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接过芒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是雪儿贴心！不像安玥，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想找她八卦都得预约！”
他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唐雪的房间，嘴里还在念叨：“你说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闷，家里就剩我一个活泼可爱的，多无聊啊！改天二哥带你出去玩！保证比待在家里有意思！”
唐雪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心里却在快速思考。顾星野是地球仪的购入者，虽然他本人可能毫不知情，但他的记忆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带着点好奇：“二哥，你说的那个‘淘宝市场’好玩吗？我都没去过那种地方。这个地球仪……你当时怎么就看上它了？那里旧东西应该很多吧？”
顾星野一听来了劲，咽下嘴里的水果，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嘿！那可太有意思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能不能淘到宝全看眼力！这个地球仪啊……”他挠了挠头，努力回忆，“我记得当时它就跟一堆破铜烂铁扔在一起，灰扑扑的。但我一眼就看中它了！就觉得它……特别顺眼！对，就是顺眼！那线条，那比例，看着就舒服！老板开价五十，我都没还价！”
“顺眼……”唐雪捕捉到这个主观的词语。是因为顾星野本身跳脱的艺术家性格，还是因为……这地球仪的“规则”结构，对某些特定的人，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那老板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或者，摊位大概在哪个位置？”唐雪继续引导，眼神纯良，像个听故事的好奇妹妹。
顾星野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懊恼地摊手：“这都多久了，哪还记得清啊！就记得是个戴着小圆帽、说话有点口音的老头，摊位好像是在市场最里面，靠近卖旧书的那一片？哎，当时光顾着看东西了，没太留意。”
小圆帽，有口音的老头，靠近旧书区。虽然模糊，但总算有了一点方向。
“谢谢二哥，水果很好吃。”唐雪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顾星野被这笑容晃了一下，顿时觉得这个妹妹虽然安静，但比那个只会工作的姐姐可爱多了！他大手一挥：“跟二哥客气什么！以后想吃啥跟哥说！行了，你休息吧，我约了朋友打游戏，先撤了！”
他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
唐雪看着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手里的果盘，再看向那个地球仪，眼神复杂。
她这个二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歪打正着的“福将”了。虽然线索依旧模糊，但至少有了追查的起点。
她不再犹豫，拿起加密手机，将顾星野提供的信息编辑成指令发了出去：
【目标：城南旧货市场（淘宝市场），寻找约十一个月前，位于旧书区附近，出售老旧地球仪的摊主。特征：戴小圆帽，说话有口音。调动当地线人，秘密排查。优先级：高。】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叉子，慢慢吃着水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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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顾氏控股的“云顶”咖啡厅，VIp包厢。
环境清雅，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顾安玥提前到了十分钟，选了一个靠窗但不易被外部观察的位置坐下。她点了一杯手冲瑰夏，姿态优雅从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来欣赏艺术的顾客。
她今天的装扮比平时更显柔和，米白色长裙外搭一件浅灰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减弱了几分商界女强人的锐利，多了些艺术爱好者的温婉气息。
很快，服务员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李明哲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合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和修身长裤，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确实符合人们对艺术家的想象——略带矜持和疏离。
“顾小姐，您好，久仰。”李明哲伸出手，语气礼貌，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李老师，幸会。请坐。”顾安玥起身与他轻轻一握，笑容得体。
落座后，简单的寒暄过后，顾安玥直接将话题引向了艺术，表达了对李明哲那幅《黄金分割的咏叹》的欣赏（正是送给林婉的那幅画），并提出了一个虚构的、为顾氏某新酒店大堂定制大型艺术墙的项目意向。
李明哲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谈到自己的创作理念时，明显话多了起来。
“……我认为，美存在于绝对的数学秩序之中。宇宙万物，从星云旋转到花瓣排列，都遵循着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完美几何规则。我的创作，就是试图捕捉和呈现这种规则的美感……”他侃侃而谈，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顾安玥安静地听着，不时提出几个专业且恰到好处的问题，引导着他深入阐述。她藏在耳垂上的微型传感器，正默默记录着他的心率、皮肤电阻等数据。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像一次成功的艺术洽谈。
直到顾安玥看似无意地提起：“李老师的理念让我想起最近听说过的一个沙龙，好像叫‘城市几何美学研究会’？听说那里聚集了不少有类似想法的朋友。”
瞬间！
李明哲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虽然很快恢复自然，但他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传感器传来的数据显示，他的心率在刚才那一秒有明显的加速。
“哦……是，是有这么一个地方。”李明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着不自然，“我去过一两次，大家交流一下想法而已。”
“听起来很有意思。”顾安玥笑容不变，语气带着适度的好奇，“不知道主要都交流些什么呢？我对这类跨界的思维碰撞一直很感兴趣。”
李明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顾安玥的直视：“就是……随便聊聊，关于几何，建筑，音乐……什么的。没什么固定的主题。”
他的回答变得含糊，并且明显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顾安玥心中了然，不再追问，自然地又将话题拉回到了酒店艺术墙的项目上。李明哲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变得健谈起来。
后续的谈话波澜不惊，两人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约定下次带李明哲去实地查看酒店大堂环境。
会面结束，送走李明哲后，顾安玥坐在原位，慢慢搅动着已经微凉的咖啡。
监听设备传来的数据分析报告很快呈现在她随身的平板电脑上。
【目标在提及‘城市几何美学研究会’时，出现明显生理应激反应：心率提升%，皮肤电阻下降。微表情分析：瞬间的紧张与回避。判断：该研究会对目标而言是敏感话题，可能涉及不愿透露的内容或存在压力源。】
果然有问题。
李明哲要么是深知研究会内幕并刻意隐瞒，要么就是他在研究会里经历了什么，让他心生忌惮。
无论是哪种，这个“城市几何美学研究会”，都必须要重点调查了。
顾安玥拿起手机，正准备联系“夜莺”加大调查力度，一条新信息跳了进来，来自唐雪。
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
【摊主线索已有，正在排查。地球仪暂无异动。】
顾安玥看着这条信息，紧绷的嘴角微微放松了一丝。
很好。双线并进，她们都在向前推进。
虽然迷雾依旧浓重，但至少，她们不再是毫无头绪。
她回复了一个【收到，小心。】，然后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而一场围绕无形规则的暗战，也悄然拉开了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