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国道旁。
“悦来”旅馆的招牌坏了一半，只剩“悦”字孤零零亮着，在灰扑扑的墙体投下惨淡光晕。大型卡车昼夜不息轰鸣而过，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混合着墙壁渗出的霉味和劣质地毯的臭味。
二楼尽头，没有窗户的暗房。一盏昏暗灯泡勉强照亮四面斑驳的墙壁。
王建国瘫坐在弹簧塌陷的单人床上，露出黄色海绵的床垫发出吱呀声响。他双眼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银行App的界面——
余额：137.5元。
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绝望，仿佛要将那冰冷数字生吞下去。一天前，他账户里还有七位数流动资金。从云端跌落淤泥，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一个他儿子口中“底层废物”的一条短信。
另一张床上，王浩蜷缩在带着可疑污渍的被子里，身体随着窗外每一次汽车喇叭声惊惶颤抖。昂贵西装皱巴巴沾满灰尘和呕吐物痕迹。富二代的骄纵气焰被打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浩子！醒醒！有消息了！”
王建国突然触电般弹起，扑到儿子床前，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王浩胳膊，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癫狂的光芒。
“你舅舅……他偷偷用别人手机发信息了！”王建国声音嘶哑，举起屏幕碎裂的手机如同举着救命圣旨，“城西新区改造项目还有个配套供应链辅助小项目，马上二次招标！很小，没人看得上！但这是我们家最后的机会！他说拼了老脸还能帮我们递句话！”
王浩死灰般的眼睛里注入一丝微弱的光。他挣扎着半坐起来，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真……真的？舅公不怕被牵连？”
“血浓于水！他是我亲舅！”王建国激动得嘴唇哆嗦，“快打开电脑看招标平台！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台屏幕裂着蛛网纹的旧笔记本电脑被王浩从脏兮兮电脑包掏出，接上接触不良的插座。王建国颤抖着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输入市政府招标采购网址。王浩紧张凑在旁边，呼吸急促盯着缓慢加载的进度条。
每一秒等待都像世纪般漫长。旅馆隔音极差，隔壁电视嘈杂声和走廊脚步声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浏览器页面终于加载出来。
王建国瞪大浑浊双眼，眼球凸出，急切在公告列表中寻找关键词。
找到了！
【城西新区基础设施改造项目——建材供应链辅助分包项目（二次招标）】
心脏疯狂擂动胸腔！他仿佛看到项目中标后拿到预付款缓解危机，甚至东山再起！
但当鼠标点击进去，看清公告最上方加粗标题和状态栏时——
他整个人如被抽干血液力气，彻底僵住！如同迅速失去生命的石雕！
公告标题刺眼的红色字体后跟着三个触目惊心大字：
【【已终止！】】
下方一行更致命的黑色小字：
【【公告说明：因项目整体规划重大调整，经上级主管部门批准，本项目现由公开招标转为业主直接委托。委托单位：龙王国际建设集团。特此公告。】】
直接委托？！连投标机会都不给？！龙王国际？！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龙王国际！
“呃……噗——！”
王建国只觉一股腥甜从胸腔直冲喉头，来不及反应，滚烫鲜血如同火山岩浆喷涌而出，狠狠溅射在碎裂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殷红血珠在蛛网状裂痕间蔓延流淌，构成残酷绝望的图案！
“爸！你怎么了！”王浩吓得魂飞魄散，脸上血色褪尽，惊叫着扑过去想扶住父亲后倒的身体。
王建国脸色死灰蜡黄，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空气。眼神涣散，嘴里冒血沫，发出断断续续嘶吼：“是……是他……陈凡……他要我们死……连最后一口气都不给喘啊！”
绝望！彻骨冻结灵魂的绝望！
先给渺茫希望再无情掐灭，比直接宣布破产更加残忍百倍！这是精神凌迟！
王浩看着父亲吐血倒下，看着屏幕上被鲜血染红的“已终止”字样，听着父亲蕴含无尽悔恨恐惧的嘶吼……脑海中最后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啊——！！！！”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双手抱头失去所有理智，疯狂用前额狠狠撞向斑驳脱落的墙壁！
砰！砰！砰！
沉闷撞击声在狭小房间回荡，洁白墙皮迅速沾染刺目血迹。
他们完了！彻底完了！连阴沟老鼠般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那个叫陈凡的男人，用最冷酷诛心的方式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天威不可犯！绝对碾压！
*
鼎尚会所，绝密会议室。
光线柔和，气氛凝重如铅。唐万年坐在主位，手指夹着燃了半截的古巴雪茄却没有抽。面前站着气质精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代号“影卫”。
“唐爷，”影卫声音压低带着凝重，“截胡王家项目清理手尾时发现不同寻常干扰痕迹。”
“说。”唐万年眼皮微抬。
“有股资金流动作隐蔽，通过海外离岸公司和多个境内空壳账户多层流转，同一时间试图影响招标平台关键审核节点，目的似乎是确保王家无论如何拿不到项目，甚至比我们动手更快更彻底。”影卫语速平稳用词谨慎，“手法老辣干净，不像本地任何一家风格，倒像专业资本清道夫。”
“查清来源了吗？”唐万年皱眉雪茄在指尖转动。王家已是沉船，谁还会费力再踩一脚？时机拿捏精准几乎同步。
“资金流向复杂经过至少七次跳转，但分析师逆向追踪结合非公开跨境资金流动数据，初步判断源头有超过百分之八十概率指向省城赵氏集团。”
“赵氏集团？”唐万年眼神一凝身体微倾。王家之前能维持不就是靠和王浩舅舅有交情的赵家某个远房旁系？树倒猢狲散，赵家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会暗中出手且手段狠绝要彻底拍死王家不留翻身可能？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是赵家内部派系斗争清理门户？还是这股力量真正目标并非王家这只蝼蚁，而是针对即将接手项目的“龙王国际”，或者说针对坐在顶楼的那位陈先生？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小事。任何一丝意外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后果。
*
顶楼办公室，“凌霄”阁。
陈凡坐在明朝流传下来的黄花梨木大师椅上，姿态放松却自有渊渟岳峙气度。面前素雅白瓷茶具里泡着最普通的纯净水。
听着唐万年躬身站在三米外用最简洁精准语言汇报完赵氏集团异常动向。
“……情况大致如此。赵氏集团动机目前无法判断，但行动指向明确且时机巧妙。可以确定他们也在针对王家，甚至意图抢在我们之前将事情做绝。”唐万年语气谨慎不敢有任何主观臆测。
陈凡修长手指轻轻敲击光滑温润的黄花梨木扶手，发出极有韵律轻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听到无关紧要的市场简报。
赵氏集团？本省盘踞多年商业巨头之一，势力盘根错节触角延伸能源、地产、金融多个领域，传闻背后有更深背景。现任掌门人赵天雄是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角色。
微妙时间点插手，是巧合？趁火打劫？还是嗅到不同寻常气息故意投石问路？甚至这一切背后是否有更早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清晰的因果牵连？
陈凡眼中闪过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光芒，如同顶级猎手在广袤荒原发现值得追踪的猎物足迹。平静湖面下终于开始涌动像样暗流了么？
“继续清理张丽家的事。”陈凡没有对赵氏集团异常立刻做出任何指示判断，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小插曲，转而下了另一个看似不相干命令。他端起普通纯净水抿了一口，水的味道很普通却似乎品出别样意味。放下茶杯补充三个字：“做得‘热闹’点。”
“是！属下明白！”唐万年心领神会。所谓“热闹”就是要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将张丽一家那点可怜根基虚荣连根拔起钉在耻辱柱上！这是杀鸡儆猴也是敲山震虎！
陈凡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璀璨星河般的城市夜景。
看来这座他暂时栖身看似平静无波的江城，水底下藏的东西比最初预想有趣一点点。
也好。一场单方面屠戮终究乏味。
游戏总要有点像样挑战和未知谜团才不至于太过无趣。
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过一个无人能懂的轨迹。
*
悦来旅馆暗房。
王浩额头鲜血淋漓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王建国倒在床边气息微弱，胸口微弱起伏。
“为什么……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王浩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突然手机震动。不是他的，是王建国那部碎屏手机。屏幕上跳出条新信息，发信人未知。
王浩挣扎爬起抓过手机。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想知道为什么吗？城南废车场，午夜十二点。只准你一个人来。”
没有署名没有号码。像幽灵发来的死亡邀请。
王浩瞳孔骤缩浑身冰凉。去还是不去？这可能是陷阱可能是更残酷玩弄。但不去……他们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看着屏幕上凝固的血迹，眼中闪过疯狂决绝。
“爸……我出去一趟。”他嘶哑说着，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血污，摇摇晃晃站起身。哪怕前面是地狱也要闯一闯！他要知道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要遭这等灭顶之灾！
夜色如墨笼罩廉价旅馆。王浩踉跄走入黑暗，背影决绝如赴死烈士。而他不知道城南废车场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