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深处，死亡谷外围。
这地方像被生命彻底抛弃了。海拔过了五千米，空气稀得普通人喘不上气，吸一口就跟冰刀刮喉咙似的疼。天是种病态的铅灰色，太阳光透过薄得可怜的大气层，变得惨白无力，非但没半点暖意，反而把连绵的雪山照得跟冰冷的金属雕塑一样。
陈凡猫在一处背风的深冰裂缝里。这裂缝藏在个巨大冰碛垄底下，入口被垂下来的冰凌和积雪半挡着，隐蔽得很。里头空间不大，刚够一人蜷着，四面是万年不化的深蓝坚冰，散着能冻透魂儿的寒气。他已经在这儿趴了整整两天两夜。
他像尊没生命的冰雕，呼吸弱得几乎停了，心跳压到最低，连体温都跟环境差不多。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偶尔睁开时闪过鹰隼似的锐光，透过缝隙精准瞄向几里外、那道大冰川裂谷对面，被隐匿阵法巧妙藏起来的冰壁区域。
这两天他没白待。强横的神识像无形的网，以他为中心小心向外铺开，抓着周围所有动静。基本摸清了幽冥宗那帮人在这儿的活动规律。他们好像在下游一个相对避风的山坳里搭了个临时营地。每天特定时辰——通常是日出日落这种阴阳交替、灵气比较活的时候——会有几个穿绣着蜈蚣缠龙图腾的黑袍、气息明显比普通弟子阴冷深厚的老家伙，在几个年轻弟子护卫下，跑到遗迹入口对面的冰崖上。
他们会掏出些奇形怪状、散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法器——有锈迹斑斑的青铜罗盘，有刻着扭曲符文的骨片，还有像用某种生物眼珠子做的珠子——围着那片地儿比划，嘴里念念有词，想激发或者破解入口处残留的上古禁制。但看他们拧紧的眉头和偶尔被法力反噬闷哼的样，显然进展慢得抠脚，甚至可以说毫无头绪。
“手段糙，对阵法理解浮于表面，全靠蛮力和邪门法器硬怼……看来这幽冥宗，得的传承也是残的，走了歪路。”陈凡心里评价，带着不屑。他前世是仙尊，阵法造诣早登峰造极，一眼就看出对方手段低劣。他本来在琢磨，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悄摸掳个落单的、像知道点内情的老家伙，用搜魂术直接掏信息，效率更高。
正权衡动手时机和风险，他突然眉头一皱，敏锐神识感知到一股异样气息，正从东南方向的山谷入口处，快速朝他这片区域逼近！
这股气息能量不弱，大概相当于古武体系里的玄阶巅峰水准，比之前那个司徒风强一大截。但让陈凡注意的是，这气息里的内力属性，带着股熟悉的、属于古武联盟的刚猛路子，而且毫不掩饰地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傲慢和……挑衅味儿？更怪的是，这气息路线明确，像就是冲他藏身地来的！
“嗯？古武联盟的人？他们咋找到这的？”陈凡心里起疑。他离开江城来昆仑，行踪没刻意瞒，但也绝对不高调。联盟的人能这么精准摸到这鸟不拉屎的死亡谷外围，直扑他临时藏身点，背后怕没那么简单。是周昆透露的？还是联盟有其他特殊追踪手段？
几个呼吸间，那道身影已经穿过崎岖的冰蚀地貌，出现在陈凡藏身的冰裂缝所在的山谷里。
来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高马大，穿一身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黑劲装，外套件看着普通、实则能抗寒的玄色披风。脸冷峻，线条硬，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久居上位、审视一切的倨傲。脚下步子极快，每一步踏光滑冰面上都稳当有力，显露出极精的轻功和下盘功夫。他目光锐利扫过山谷，最后精准定在陈凡藏身的那条冰裂缝入口，显然早锁定了目标。
“陈凡！出来！”中年男人在离冰裂缝约五十米处停步，运足内力，声如闷雷在山谷里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周围冰壁积雪簌簌掉，“古武联盟执法堂，二级调查使，雷豹在此！速速现身，接受调查！”
声儿在空旷山谷里回荡，满是官方机构的压迫感。
执法堂？二级调查使？陈凡先一愣，随即嘴角勾起抹玩味。有点意思。看来周昆回去汇报后，联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这执法堂，似乎对周昆的“怀柔”策略不买账，反而派了个更硬气、更不懂事的来找场子了？而且还能直定位到昆仑山？这效率，这追踪能力，倒比幽冥宗那帮地头蛇强多了。
陈凡不紧不慢从冰裂缝深处站起身，动作悠闲地拍掉衣上冰晶雪沫，才慢悠悠踱步而出，站在裂缝口阴影边，懒洋洋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雷豹，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吵什么吵？大老远跑这冰天雪地找存在感？是家里暖气不好，还是嫌命长？”
雷豹看陈凡这么年轻，甚至带点少年清秀样，而且一副吊儿郎当、根本没把他放眼里的姿态，心中轻蔑和怒火瞬间顶到极点。周昆长老回去后，把这小子描述得深不可测，疑似超天阶，简直荒唐！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周昆自己办事不力，损了联盟脸面，为推责故意夸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就算打娘胎里练，能强到哪去？必定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门手段，或虚张声势！
“陈凡！”雷豹压着火，努力维持执法使威严，再次厉喝，声如金铁交鸣，“本使奉联盟执法堂最高指令，前来调查你一身诡异功法来源！你需如实交代：师承门派、所修功法来历！是否与联盟列为禁忌的古老传承有关？亦或……与境外敌视我华夏的隐秘势力有染？！”
他这番话义正辞严，气势磅礴，同时暗将玄阶巅峰内力催到极致，一股强悍气势如山岳般朝陈凡压过去，想在言语和气势上双重施压，一举击垮对方心防。这是他惯用审讯手段。
陈凡掏掏耳朵，像被大嗓门吵到，脸上不耐更重：“我说你们古武联盟是不是集体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听不懂人话？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车轱辘话？我功夫哪来的，关你们屁事？吃你家大米了？还禁忌传承？境外势力？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真屈才了。”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放肆！狂妄！”雷豹彻底被激怒，他身为执法堂二级调查使，地位尊崇，走到哪不是被各大家族门派奉为上宾，何曾受过这等顶撞羞辱？而且是在他亮明身份、严肃问话后！“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冥顽不灵！既如此，本使便执行联盟铁律，先将你拿下，再慢慢审！”
他认定陈凡虚张声势，决定不再废话，要用实力让对方明白，挑衅联盟威严的下场！
“裂石拳！”
雷豹猛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右脚狠跺地面，“咔嚓”声中，脚下冰层踩出蛛网般裂纹！周身土黄内力汹涌，如实质铠甲覆体，尤其右拳，瞬间凝聚庞大力道，拳面隐隐泛起如岩石般的粗糙纹理和光泽，带着崩山裂石、无坚不摧的恐怖气势！
拳风呼啸，撕裂空气，带起道肉眼可见的淡黄气浪，如出膛炮弹，直轰陈凡面门！这一拳，聚了他玄阶巅峰毕生功力，足以轰穿装甲车！他要一击必杀，彻底打掉对方嚣张气焰！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足以让普通地阶初期武者都严阵以待的恐怖一击，陈凡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他甚至没做任何防御或闪避动作，依旧保持那副懒散站姿。
就在那蕴着崩山之势的拳头，即将触及他鼻尖的刹那——
陈凡终于动了。
他只是，抬了下眼皮，用那双平静无波、却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眼睛，淡淡瞥了雷豹一眼。
没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能量碰撞的轰鸣。
就只是……平淡无奇的一眼。
可就在这一眼落下的瞬间！
雷豹只觉自己灵魂像被柄无形的、来自九幽地狱的巨锤狠砸中！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他所有认知和理解范畴的恐怖威压，并非内力压迫，而是源自生命本质、灵魂层次的绝对碾压，如整个天穹塌陷下来，轰然降临！
他全力催动的、引以为傲的玄阶巅峰内力，在这威压面前，渺小如萤火比皓月，连丝涟漪都没激起，便如阳光下冰雪，瞬间消融、溃散、瓦解！那聚了崩山裂石之力的“裂石拳”，硬生生停在距陈凡面门不足一寸的空中，再无法前进分毫！拳上土黄光芒如风中残烛熄灭！
雷豹脸上的愤怒、倨傲、及必胜信念，在这一刹，彻底凝固！转而化为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骇然！他浑身僵硬，如被瞬间冻结，血液停了流动，心脏像忘了跳动，牙齿不受控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声！豆大冷汗如瀑布般从全身每个毛孔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他昂贵劲装和披风！
他感觉自己像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无意闯入了神龙巢穴，正被至高存在用漠然目光俯视！那种渺小感、无力感、及随时可能被轻易碾碎的恐惧，彻底吞噬他心智！
周长老……没骗人！这年轻人……根本不是人！是神！是魔！是无法理解的怪物！
陈凡收回那平淡一瞥，像随意看了眼路边石头。那股让雷豹魂飞魄散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如潮水退去，消失无影。
威压消失，雷豹如被抽走所有骨头和力气，发出声压抑不住的、如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双腿一软，“噗通”直接瘫跪在冰冷雪地上！他双手撑地，大口喘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身体不受控地剧烈颤抖，看陈凡的眼神充满无边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哪还有半分刚才嚣张气焰？
陈凡这才慢悠悠迈步，走到瘫跪在地的雷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淡漠，语气平静，却带着种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滚回去。”
“告诉你们联盟里那些自以为能定规矩的老家伙。”
“我的事，轮不到你们过问，更没资格调查。”
“若再敢派你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来打扰我清净……”
他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抹冰冷残酷的弧度，如死神微笑。
“我不介意亲自去你们联盟所谓的‘总部’走一趟。”
“好好跟你们讲讲，在我这儿，什么才叫……‘规矩’。”
雷豹闻言，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再瘫软下去。他连忙挣扎着，连滚带爬站起来，头不敢抬，声颤抖得语无伦次：“是……是是是！晚辈……晚辈知错！晚辈有眼无珠！冒犯天威！晚辈一定……一定把话带到！一个字不漏！求……求前辈饶命！晚辈这就滚！这就滚！”
他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再看陈凡一眼，如丧家之犬般，爆发生平最快速度，连轻功都忘了用，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朝山谷外亡命奔逃，背影狼狈到极点，像身后有洪荒巨兽在追。
陈凡看对方连滚带爬消失在山谷拐角，摇摇头，轻声自语，像嫌弃只吵嚷苍蝇：
“真是……聒噪。白白浪费我观察敌情的时间。”
他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冰川裂谷对面，那片隐匿在阵法后的冰壁，眼神恢复之前的专注和深邃。
苍蝇总算赶走了，虽然可能引来更大麻烦，但眼下，探索这上古遗迹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古武联盟这帮人，像跗骨之蛆般纠缠不休，也确实烦人。等此间事了，或许真得抽时间，去他们那所谓的“总部”好好“拜访”一下，一劳永逸解决这麻烦，免得总有不长眼的来打扰。
他嘴角那抹冷冽弧度，再次浮现。
联盟总部？听起来，像是个适合……松松筋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