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舰残骸的最后一点火星，在远山深处熄灭，只留下焦土和刺鼻的硝烟，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弥漫在流霞峰的每一个角落。护山大阵的光幕依旧黯淡，像重病之人的喘息，微弱却顽强地维系着。然而，峰顶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呜……我们……活下来了？”
一个年轻的弟子喃喃自语，声音因恐惧和脱力而颤抖。他松开紧握到指节发白的剑柄，那柄普通的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声轻响，仿佛点燃了某个引信。
“赢了！是上仙！是陈凡上仙赢了！！”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劫后余生的狂喜、失去同门的悲恸、对绝对力量的敬畏，混杂成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嚎啕！有人相拥而泣，有人瘫坐在地，对着天空嘶吼，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尽数倾泻。
所有的目光，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伤势轻重，都像被磁石吸引，炽热地聚焦在刚刚落回光幕内的那道青衫身影上。陈凡站在那里，衣袂在未平息的能量余波中轻轻拂动，神色平静，与周围的狂乱景象形成鲜明对比。他背后是仍在飘落灰烬的天空和远山隐约的火光，将他映衬得如同从烽火画卷中走出的神只，强大、神秘，且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距离感。
流云子宗主踉跄着推开搀扶他的弟子，几步冲到陈凡面前。这位平日里仙风道骨、执掌一宗的老者，此刻道髻散乱，袍袖破损，脸上混杂着烟尘与泪痕。他没有任何犹豫，推金山倒玉柱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破碎的石板上！
“陈凡上仙！”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流云宗上下三百七十六口性命，皆为上仙所赐！此恩……此恩重于山岳，深似星海！流云子代全宗苟活之人，叩谢上仙救命之恩！！”
这一跪，情真意切，饱含着一个宗主在宗门濒临灭绝时的绝望与获救后的无尽感激。他身后，所有长老、弟子，无论伤势多重，都挣扎着或跪或拜，黑压压一片，呜咽声和道谢声汇成一股悲壮而热烈的洪流。
陈凡眉头微动，并未躲闪，坦然受了这一拜。待流云子额头触地，他才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真元将老人托起。
“宗主不必行此大礼。”陈凡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路见不平，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同为人族，守望相助是本分。”
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山峰和面带悲戚的众人，话锋一转，切入现实：“眼下危机暂解，但敌踪已现，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清点损失，尽快撤离。”
“是！是！上仙所言极是！”流云子猛地惊醒，连忙用脏污的袖口擦去脸上泪痕，强打起精神，转身嘶哑着喉咙开始呼喊指挥，“丹堂长老！速带人救治重伤弟子！器堂的，看看还有多少飞舟能用！其余人，立刻收拾传承典籍、紧要物资，动作要快！”
劫后余生的流云宗，像一部重新上紧发条的机器，尽管残破，却迸发出惊人的效率。弟子们强忍悲痛，忙碌起来，搀扶同门，翻找丹药，收敛遗体，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却也注入了一丝求生的急切。
陈凡没有参与这些琐事，他身影一闪，出现在那台被他一指洞穿的“灵能吞噬者”残骸旁。这具扭曲的金属造物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其内部结构精密而诡异，与修真界常见的傀儡、法宝截然不同。他伸出神识，细细探查。
“专门针对灵能阵法……吞噬、转化、禁绝……好阴损的科技。”陈凡眼中寒光微闪。这“园丁”文明，对修真体系的了解和研究远超他的预估。若非他修炼的《星辰变》功法特殊，引动的是更为本源的周天星力，而非单纯天地灵气，刚才那护山大阵恐怕撑不到他出手。必须尽快摸清这些“园丁”的底细和弱点，否则，类似流云宗的悲剧将在紫霄星域不断重演。
约莫半个时辰后，流霞峰顶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内。殿门破损，冷风灌入，但总算有了个暂时议事的地方。几盏残存的灵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众人疲惫而凝重的脸。
陈凡与流云子，以及几位身上带伤、但眼神坚毅的核心长老围坐在一起。殿外隐约传来弟子们压抑的啜泣和匆忙的脚步声。
流云子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玉匣。玉匣表面刻着流云宗的信物图案，但色泽温润，显然年代久远。他双手捧着玉匣，走到陈凡面前，神色庄重无比。
“上仙，”流云子声音低沉而诚挚，“大恩不言谢，但流云宗不能毫无表示。我宗立派万年，虽是小门小户，却也偶有际遇。此物，乃先祖于一处上古星墟中偶然所得，历代宗主珍藏，不敢轻易动用。今日，若非上仙，此物连同我宗道统，早已湮灭。”
他缓缓打开玉匣。没有霞光万道，却有一股清凉而磅礴的星辰之力瞬间弥漫整个偏殿，连殿内残存的灵气都似乎变得活跃、纯净了几分。玉匣内，静静躺着一块长约尺许、拳头粗细的金属。它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暗银色，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玄奥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死物，其中仿佛有细微的星辉在缓缓流淌、生灭，宛如将一片微缩的星空封印其中。
“星纹钢？”陈凡目光一凝，罕见地露出一丝讶色。他自然认得此物，这是宇宙中极为罕见的先天灵材，需在星辰核心或特定星域环境中，经受亿万年星辰之力淬炼方能生成。此物是炼制顶级飞剑和法宝的至宝，尤其对于修炼星辰属性功法的修士而言，更是无价之珍！其价值，足以让元婴期大能眼红，甚至引动化神老怪出手争夺。没想到，流云宗这等规模的宗门，竟有如此深厚的福缘底蕴。
“宗主，此物太过珍贵……”陈凡开口欲拒。星纹钢对他修炼的星辰剑体和大星辰术确有巨大裨益，但他出手相助，并非图报。
“上仙！”流云子急声打断，脸上露出决绝的苦涩，“宝物再贵，也得有命用！今日若无您，它只会随我等埋入黄土，或是落入那天罚者之手！在上仙您这般真正的强者手中，它才能绽放光华，或许……将来能多斩几个天罚者，为我紫霄星域枉死的同道，讨还血债！”
他话语中的恨意与寄托，沉甸甸的。几位长老也纷纷点头，目光恳切。他们清楚，怀璧其罪，流云宗已无能力守护这等重宝，赠予陈凡，既是报恩，也是一种对未来投资，希望这位强大的“上仙”能在这乱世中，为人族多留一份希望。
陈凡看着流云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又扫过几位长老的神情，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玉匣。指尖触碰到星纹钢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纯星辰之力与自己的功法产生共鸣。
“好。”陈凡合上玉匣，收入储物戒中，语气郑重了几分，“此物于我确实大有裨益，陈某便愧领了。宗主厚意，陈凡铭记。”
见陈凡收下，流云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殿内凝重的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众人重新落座，有弟子奉上清茶。陈凡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直接切入核心问题：“宗主，诸位长老，陈某初至紫霄星域，对此地局势知之甚少。这天罚者，究竟是何来历？势力如何？如今整个星域的战况，究竟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提到战局，所有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冻结。
一位脾气火爆、脸上带疤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怒声道：“妈的！这群天杀的铁皮罐头！不知道从哪个鬼地方钻出来的！见人就杀，鸡犬不留！他们自称什么‘园丁’，放他娘的狗屁！哪家园丁是来放火烧山的？！”
“齐长老，慎言！”流云子喝止了他，但自己的眉头也拧成了死结，他转向陈凡，长叹一声，声音充满了疲惫与忧虑：“上仙，据我们各方拼凑的信息来看，这天罚者文明，绝非我紫霄星域本土势力，极可能来自遥远未知的星海深处。他们的科技……诡异而强大，尤其擅长针对我辈修士的灵能体系，各种禁灵、破阵的武器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如今，我紫霄星域已是烽火遍地，生灵涂炭，说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原本，星域以‘三大圣地’为尊，共同维系秩序。分别是主修杀伐剑道的‘紫霄玄门’，精研天地阵法的‘九天符阁’，以及擅长丹器之道、交游广阔的‘万宝仙城’。三大圣地麾下，依附着我等数以千计的大小宗门，若在平时，三大圣地联手，足以震慑星海，保一方平安。可如今……唉……”
“如今怎样？”陈凡追问，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如今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甚至……互相猜忌！”旁边一位较为沉稳的白发长老痛心疾首地接过话头，“天罚者来袭之初，三大圣地也曾试图联合，组建联军。但……各家功法理念差异巨大，指挥难以统一。加之天罚者攻势极其狡诈凶悍，往往集中力量，专挑联军结合部的薄弱环节猛打，很快便将各圣地之间的联系切割得七零八落。如今传言纷纷，没一个好消息……”
流云子接口，声音干涩：“紫霄玄门山门被围，剑修虽攻伐凌厉，但据说损失惨重；九天符阁赖以成名的护宗大阵被某种未知手段强行撕裂，情况不明；万宝仙城更糟，据说……内部出现了叛徒，引狼入室，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一片混乱。三大圣地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号令星域，救援我等小派？”
他看向陈凡，眼中满是苦涩：“不瞒上仙，我流云宗的求救传讯，不知发出了多少道，却如泥牛入海。若非上仙恰巧路过，我宗此刻……早已是历史尘埃了。如今整个紫霄星域，恐怕都已陷入被天罚者分割包围、逐个歼灭的死局之中。”
陈凡默默听着，心中快速分析。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这“园丁”不仅科技先进，战术也极其高明，精准地利用了修真联盟固有的弱点。三大圣地若不能摒弃前嫌，真正联合，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可知三大圣地目前最确切的位置，以及最新的战况消息？”陈凡需要更具体的情报来判断下一步行动。九天符阁的阵法，万宝仙城的资源，紫霄玄门的战力，都是对抗天罚者的关键。或许，他能从中找到破局点，甚至……探寻到一丝关于真正苏璇下落的线索？
流云子与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刚想根据记忆中最后的信息回答，偏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宗主！长老！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负责巡查通讯阵法的年轻弟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布满裂纹、灵光黯淡的玉符碎片，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
“刚……刚刚！传讯法阵核心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来自……来自‘九天符阁’的紧急求救传讯！是最高级别的血符传讯！但……但传讯符在穿越空间时似乎遭到了猛烈攻击，损毁严重，信息残缺不全！”
“什么？！九天符阁的求救讯号？！”流云子霍然起身，脸色大变，“快说！内容是什么？！”
那弟子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汇报：“断……断续提到……‘阁主……重伤’、‘核心阵法……即将失守’、‘叛徒……里应外合’、‘向……紫霄玄门求援未果’……还有……最后是……是一个坐标！是九天符阁最后的堡垒——‘衍天大阵’秘境的空间入口坐标！！”
“衍天大阵的坐标？！”一位长老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是符阁最后的生机所在！坐标暴露，意味着……意味着他们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最后的藏身之所都守不住了吗？！”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九天符阁，三大圣地之一，以阵法之道屹立星域万年不倒，如今竟连阁主都重伤，核心秘境坐标都被迫发出？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那刚刚因击退一艘母舰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更大的阴霾笼罩。
流云子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桌子，看向陈凡，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上仙……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凡缓缓站起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九天符阁，擅长阵法，这正是目前对抗“园丁”破阵科技最需要的技术和知识！而且，一处圣地级势力的核心秘境，很可能藏有关于这片星域，甚至关于更广阔宇宙战局的秘密情报，或许……也有他一直在追寻的某些答案的线索。
危险，但也是机遇。
他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
“坐标给我。”陈凡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流云宗立刻化整为零，寻找隐秘之地蛰伏休养，等待时机。我……去九天符阁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