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李侍郎那番赤裸裸的招揽与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悬在卡布的心头。交出何粥粥,划清界限,便能换来帝国的认可,甚至平步青云的坦途;拒绝,则意味着彻底站在帝国的对立面,新月领将面临灭顶之灾。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抉择。
卡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何粥粥初到领地时的惊惶无助,她在田间地头与领民一起劳作时的汗水,她在防御工事上帮忙传递物资时的专注,以及她望向自己时那逐渐从依赖变为信任、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眼神……他想起那些在战斗中倒下的士兵,想起领民们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希望。新月领,早已不仅仅是他的一块封地,更是他倾注心血、与所有人共同守护的家园。
交出何粥粥?用她的性命和信任,去换取所谓的荣华富贵和暂时的安全?这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卡布内心最深处涌起的强烈厌恶和坚决所碾碎。这绝非他的道!若连身边之人都无法庇护,连最基本的信义都可抛弃,那这领主当得有何意义?与那些他所不齿的蝇营狗苟之辈有何区别?帝国的招安,看似是阳关大道,实则是要他自毁根基,成为无根之木。今日可交出何粥粥,明日帝国便可要求他交出更多。失去原则的妥协,只会让新月领彻底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更何况,李侍郎和其背后的皇帝,真的会相信一个能轻易出卖庇护对象的人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皆然。
电光石火间,卡布已然做出了决断。他的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凛然。
他微微垂下眼帘,避开李侍郎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目光,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充满了恭敬,仿佛完全沉浸在皇恩浩荡的感激之中:“李大人一番肺腑之言,振聋发聩,下官……感激涕零!”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地迎向李侍郎:“陛下与大人如此厚爱,许以锦绣前程,卡布虽出身微寒,亦知此乃天高地厚之恩,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李侍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以为对方已然心动臣服。
然而,卡布话锋随即一转,声音依旧恭敬,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然,正因陛下天恩浩荡,卡布更感责任重大。新月领地处帝国边陲要冲,西有群山悍匪窥伺,东有强邻(暗指黑山郡守等势力)环顾,实乃多事之地。卡布不才,蒙陛下信任,守此土,护此民,日夜不敢懈怠。若因一己之前程,弃边境安危于不顾,入朝享福,岂非辜负圣恩,有负皇命?”
他挺直了腰背,言辞恳切,却掷地有声:“卡布之心,唯愿以此有用之身,为帝国永镇此方边疆!但有卡布在一日,必不教外敌踏入半步!此志,天地可鉴!”
紧接着,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语气带着几分边地之人的“质朴”与“困惑”:“至于大人所言之前朝旧事……请恕下官愚钝。年代久远,风云变幻,我等边地小民,终日所思,不过垦荒种地,抵御豺狼,求得温饱平安。那些王公贵胄的往事,于我等而言,如同天际浮云,实在……遥不可及,更无半点瓜葛。”
最后,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无比诚恳:“卡布之心,唯‘忠诚’二字。守土安民,报效陛下,便是卡布此生所愿。还望大人回禀陛下,体恤边臣拳拳之心!”
一番话,如行云流水,情理兼备。既充分表达了对皇帝“厚爱”的感激(给足了面子),又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永镇边疆”的立场(婉拒招安,保持独立),更将自己和领地与“前朝旧事”撇得一干二净(守住底线)。姿态谦卑,理由充分,意志坚定,滴水不漏。
李侍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眼底的寒意越来越盛。他死死盯着卡布,试图从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找出一丝虚伪或动摇。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看似恭顺、实则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小子,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又如此圆滑!不仅没上套,反而将了自己一军,把“镇守边疆”的忠臣形象立了起来。自己若再逼迫,倒显得朝廷不体恤边臣,刻薄寡恩了。
“好……好一个永镇边疆!”李侍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卡布领主忠心可嘉,本官定当如实禀明圣上!”
他知道,这次试探,彻底失败了。这个卡布,是铁了心要保住那个秘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是就此罢手,还是……李侍郎心中杀机暗涌。
卡布的选择,已将新月领的命运,推向了一个更加险峻的关口。风暴,已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