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高专陷入一片沉寂。
白日的喧嚣与忙碌终于褪去,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点缀着这难得的宁静。后山训练场的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凉,但已经开始有工人和咒术师在清理、重建——希望的迹象,哪怕微小。
宿舍区最深处的那间独立宿舍里,灯光温暖。
拉普兰德泡在浴缸里,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血色的眼眸半闭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热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让她苍白皮肤上那些淡化的伤痕显得更加模糊。浴缸边放着半罐黑咖啡,已经凉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德克萨斯走了进来。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灰色t恤和黑色短裤,银灰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润,发梢滴着水珠。她手里拿着两条干净的毛巾,一条搭在肩上,另一条……
她走到浴缸边,蹲下身,用毛巾轻轻擦拭拉普兰德脸上的水珠。
拉普兰德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亲爱的……”她低声说,声音慵懒而沙哑,“你真是……太贴心了。”
德克萨斯的手顿了顿,但很快继续动作。她没有回应那个称呼,但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
“泡太久对伤口不好。”她平静地说,“该出来了。”
“再泡一会儿嘛……”拉普兰德睁开眼睛,血色的瞳孔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而迷离,“今天……好累。虽然把五条老师救出来了,修复了他的手臂,还清理了卷缩的污染……但真的好累。”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些金色的纹路已经淡化了,只在咒力流转时才会隐约浮现。
“德克萨斯……”她轻声说,“你知道最累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表演’。”拉普兰德笑了,笑容里带着疲惫和讽刺,“在所有人面前,要扮演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皇帝。要挺直脊背,要露出威严的表情,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就像回到了叙拉古,回到了皇宫,回到了那个……黄金的牢笼。”
她闭上眼睛,头向后仰,靠在浴缸边缘。
“只有在这里,只有在你面前……朕才能卸下伪装。才能不用自称‘朕’,才能不用摆出皇帝的架子,才能……做回拉普兰德。”
德克萨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你可以永远在我面前做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睁开眼睛,看着她。血色的眼眸中,那些金色的纹路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拉普兰德本人的、带着些许狂气和更多疲惫的红。
“德克萨斯……”她伸出手,湿漉漉的手掌轻轻抚上德克萨斯的脸颊,“我的……德克萨斯。”
这一次,德克萨斯没有躲闪。她任由拉普兰德的手停留在自己脸上,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你也是我的拉普兰德。”最终,她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拉普兰德笑了。那笑容真实而温暖,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算计,就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
她撑着浴缸边缘站起身,水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德克萨斯立刻用毛巾裹住她,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做过无数次。
“我自己来就好……”拉普兰德说,但并没有真的拒绝。
德克萨斯帮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意义不明的狼头图案。然后,两人并肩坐在床边,德克萨斯用另一条毛巾仔细擦拭着拉普兰德湿漉漉的长发。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头发的声音,以及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忽然开口。
“嗯?”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德克萨斯的手停了停:“不对劲?你指什么?”
“这次涩谷事变。”拉普兰德转过头,血色的眼眸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卷缩占据了夏油杰的身体,发动百鬼夜行,试图用‘大崩坏’投影毁灭这个世界……这一切,表面上看起来逻辑自洽。但……”
她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
“但总觉得……太‘顺利’了。卷缩的计划进行得太顺利了。它成功占据了夏油杰的身体,成功发动了百鬼夜行,成功封印了五条悟,成功让宿傩复活……如果不是朕突然觉醒,喝退了‘大崩坏’投影,它的计划几乎就成功了。”
德克萨斯继续擦拭她的头发,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你是说……有人帮助它?”
“或者至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拉普兰德说,“卷缩是‘概念’层面的存在,它确实很强,很危险。但它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的掌握,是不是……太精准了?”
她掰着手指开始数。
“第一,它知道夏油杰的存在,知道夏油杰的‘咒灵操术’,知道夏油杰是发动百鬼夜行的最佳人选。第二,它知道狱门疆的存在,知道如何改造狱门疆来封印五条悟。第三,它知道宿傩手指的存在,知道如何让宿傩复活。第四,它知道如何召唤‘大崩坏’的投影——这可不是随便什么存在都能做到的事情。”
每说一点,德克萨斯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而且……”拉普兰德继续说,声音变得更低,“它知道朕的存在。”
德克萨斯的手彻底停住了。
“它知道朕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皇帝,知道朕体内沉睡着‘定义现实’的力量。所以它才会在朕昏迷时试图侵蚀朕的意识——那不是随机选择,那是目标明确的攻击。”
她抬起头,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你觉得……一个刚刚降临这个世界的‘概念’存在,可能知道这么多吗?”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夜风忽然变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德克萨斯缓缓放下毛巾,站起身,走到窗边。她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高专的建筑在月光下沉默地伫立,远处的山林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拉普兰德。”她忽然说,声音很轻,但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过的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天元。”
拉普兰德愣了一下,然后血色的眼眸骤然收缩。
天元。
那个名字,她确实听过。在刚到高专时,在听五条悟讲解咒术界的基本常识时,在偶尔与其他咒术师的闲聊中——那个名字总是被提及,但总是带着敬畏,带着距离,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你说的是……那个将‘帐’笼罩整个日本,号称全知的存在?”拉普兰德缓缓说,“那个……被咒术界奉为神明的存在?”
“神明?”德克萨斯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讽刺,“还是……时代的糟粕?”
她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拉普兰德,你想想——在叙拉古帝国,我们见过太多‘神明’了。那些自称神明、要求人类供奉、实则只是在攫取信仰和力量的存在。它们往往活得比谁都久,掌握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知识和力量,但却总是躲在幕后,操纵一切,从不亲自下场。”
她走回床边,坐下,目光与拉普兰德对视。
“天元……已经活了一千年。它掌握了日本的结界术,它的‘帐’覆盖了整个国家。它号称全知,号称守护着咒术界的平衡。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冷。
“在这次涩谷事变中,它在哪里?当卷缩发动百鬼夜行,当五条悟被封印,当宿傩复活,当‘大崩坏’投影降临——那个号称全知、号称守护平衡的存在,为什么完全没有出现?为什么完全没有干预?”
拉普兰德沉默了。
德克萨斯继续说,语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冰冷。
“还有更可疑的——天元的‘全知’,是怎么实现的?是通过遍布日本的结界吗?还是通过别的什么手段?如果它真的全知,那么它一定知道卷缩的存在,一定知道卷缩的计划。但它为什么没有警告任何人?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她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这是她极度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除非……它不想干预。或者更糟——它在暗中推动这一切。”
拉普兰德也站了起来。她走到德克萨斯面前,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强迫她停下脚步,与自己对视。
“德克萨斯。”她轻声说,“你冷静点。这只是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德克萨斯笑了,笑容冰冷而讽刺,“拉普兰德,你是皇帝,你统治过一个帝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越是隐藏在幕后的存在,越是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它们只会留下线索,留下疑点,留下……让你自己去发现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听着,我们一步一步来推理。”她说,“首先,卷缩作为一个刚降临这个世界的‘概念’存在,却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过于深入。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有某种获取情报的能力,要么……有人给它提供了情报。”
“天元是全知的存在。”拉普兰德接话,“如果它想,它可以给卷缩提供所有需要的情报。”
“正确。”德克萨斯点头,“其次,卷缩的计划进行得太顺利了。封印五条悟,复活宿傩,召唤‘大崩坏’投影——每一步都精准打击了咒术界最薄弱的地方。这不像是一个外来者能做到的,更像是一个对这个世界的弱点一清二楚的……‘内部人员’的杰作。”
“天元守护了咒术界一千年。”拉普兰德说,“它比任何人都清楚咒术界的弱点。”
“第三。”德克萨斯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卷缩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的力量,并且试图侵蚀你的意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它——或者说,它背后的存在——认为你是威胁。一个需要被控制、被利用、或者被消灭的威胁。”
她看着拉普兰德,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而天元……一个活了一千年,自称神明,掌控着整个日本结界的存在……它会如何看待突然降临的、拥有‘定义现实’力量的异世界皇帝?”
拉普兰德的血色眼眸中,金色的纹路开始隐隐浮现。
“它会忌惮。”她缓缓说,“会恐惧,会想要控制,或者……消灭。”
“或者利用。”德克萨斯补充道,“利用你来对付别的威胁,或者……利用你来达成某种目的。”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寒意。
窗外,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了。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拉普兰德最终开口,声音干涩,“那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
“不完全是。”德克萨斯摇头,“你喝退了‘大崩坏’投影,调伏了魔虚罗,修复了五条悟的手臂,清理了卷缩的污染——这些,应该都在天元的预料之外。你展现出的力量,超出了它的计算。”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所以现在,我们有一个优势——天元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怀疑它了。它以为我们还在为解决了涩谷事变而庆祝,以为我们放松了警惕,以为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拉普兰德问,“直接去找天元对质?”
“不。”德克萨斯立刻否定,“那太危险了。天元活了一千年,掌控着整个日本的结界,如果它真的是幕后黑手,那它的实力绝对远超我们的想象。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落入更深的陷阱。”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日本地图铺在桌上。地图上密密麻麻标记着各种符号——咒术高专的位置,涩谷的位置,各个重要的结界节点,以及……
一个位于东京郊外的、被特别标注的地点。
“薨星宫。”德克萨斯指着那个地点,声音冰冷,“天元的所在地。也是整个日本结界网络的中心。”
拉普兰德走到她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个标记,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你想去那里?”
“不是现在。”德克萨斯说,“但我们需要情报。关于天元的真实情况,关于它这一千年来的所作所为,关于它到底在计划什么。”
她抬头看向拉普兰德,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内应。一个了解天元,但又对它心存怀疑的人。”
“你是说……”拉普兰德挑眉,“五条悟?”
“或者家入硝子。”德克萨斯说,“或者夜蛾校长。咒术界的高层,一定有人对天元的存在心存疑虑。只是以前没有人敢质疑‘神明’,但现在……”
她看向拉普兰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现在,有一个连‘大崩坏’投影都能喝退的异世界皇帝,站在他们这边。”
拉普兰德也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放松,而是重新带上了属于皇帝的狂气和自信。
“很好。”她说,“那就让我们……揭开这位‘神明’的真面目吧。”
她伸出手,暗红色的咒力在掌心凝聚,形成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罗盘。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了地图上薨星宫的位置。
“不过在那之前……”拉普兰德收回咒力,看向德克萨斯,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拉普兰德走上前,轻轻抱住德克萨斯,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
“休息。”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安心,“今晚,就让我们忘记所有的阴谋和算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开始战斗。”
德克萨斯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住她。
“好。”她轻声说,“那就……睡吧。”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窗外,月亮从乌云后面重新探出头来,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她们身上,如同温柔的祝福。
但德克萨斯知道,这份宁静只是暂时的。
天元——那个活了一千年的存在,那个自称神明的存在,那个可能策划了涩谷事变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窥视着她们。
而她们,必须做好准备。
为了自保,也为了……
守护这个她们选择留下的世界。
德克萨斯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拉普兰德的体温,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
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敌人有多强大,无论真相有多残酷——
她都会和拉普兰德一起面对。
就像在叙拉古,就像在无数个战场上,就像在穿越宇宙壁垒的旅途中。
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的宿命。
窗外,夜风渐渐平息。
月光洒满大地,为这座古老的咒术学校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而在那光辉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敌人不再是看得见的咒灵或诅咒师。
而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掌控了一切、却从未真正露面的——
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