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刚爬上药铺后院的老槐树梢,狗剩已经站在树下,对着东方的鱼肚白调整呼吸。他手里捏着那枚半朵莲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奇异地能稳住心神——这是阿姐前天给的,说账房先生讲“气脉初通时,需有灵物镇之,免得气散如飘萍”。
此刻他按《基础吐纳法》的口诀,吸气时想象自己是株刚破土的芽,顺着晨光往天上钻;呼气时又化作檐角的雨滴,顺着老槐树的纹路往地下渗。手腕上的旧疤暖洋洋的,像有只温吞的小兽在皮下打盹,比昨日更安稳些——这是练了半月的成效,从最初的火烧火燎,到如今能随呼吸轻重调整暖意,狗剩总算摸到点门道。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额角沁出的薄汗被晨风一吹,凉丝丝的。刚想歇口气,就见阿姐端着个木托盘从月亮门走来,盘里放着两碗粥,还有碟酱菜,油亮的酱色里透着点红,是阿姐特调的,加了她自己腌的辣椒,说是“给练气的人提提劲”。
“练得咋样?”阿姐把托盘放在槐树下的石桌上,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昨儿听账房先生说,你这进度,比他年轻时快了三成。”
狗剩挠了挠头,拿起粥碗猛灌一口。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米油浮在表面,混着枣香滑进喉咙,暖得他胃里发颤。“就是……总觉得气到心口就卡着,像被啥堵住似的。”他比划着胸口,“账房先生说这叫‘气淤’,得找味‘通窍’的药当药引。”
阿姐正往他碟里夹酱菜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啥,快得像槐树叶间漏的光。“巧了,”她放下筷子,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昨儿药铺收了批新货,里面有棵‘通心草’,老掌柜说这草能‘引气入脉,疏通淤塞’,我给你讨了点。”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些灰绿色的草茎,断口处泛着点白,闻着有股清苦的药香,像雨后山涧的味道。狗剩捏起一根,指尖刚碰到草茎,手腕的旧疤突然热了热,比平时更跳脱些,像在说“这东西对路”。
“这草……真能通窍?”他有点犯嘀咕。前儿他自己捣鼓着用薄荷当药引,结果练吐纳时打了半宿喷嚏,把大黑都惊得扒着柴房门不敢进。
“老掌柜说的还能错?”阿姐敲了敲他的脑袋,“不过这草性烈,得配着甘草煮水喝,不然怕是要烧心。”她指了指托盘里的小砂罐,“我给你煮着呢,晾温了正好喝。”
狗剩看着砂罐里泛着淡绿的药汁,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时他刚跟着阿姐来药铺打杂,一次搬药箱时没站稳,摔在结冰的台阶上,后脑勺磕出个口子,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冻得他直哆嗦。是阿姐抱着他往医馆跑,棉袄都被他的血浸透了,在寒风里硬邦邦的,却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没漏进去。
“发啥呆?”阿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再不吃粥要凉了。对了,今儿药铺要去城外山涧采‘龙须草’,你不是说那地方的晨露最‘灵’吗?要不要跟着去?”
狗剩眼睛一亮。《基础吐纳法》里提过,“引气需借天地灵秀,山涧晨露为上,次之……”他早想去山涧试试,只是前阵子总被杂活绊着脚。“去!当然去!”他三两口扒完粥,把碗往托盘里一放,“我这就去跟刘掌柜说!”
等他跟着采药队到了山涧,才知道这地方有多“灵”。涧水在晨光里泛着碎银似的光,两岸的石壁上挂着些青苔,湿漉漉的绿里渗着点红,是不知名的小花。空气里飘着水汽,混着草木的腥甜,吸进肺里都觉得清爽,比药铺后院的槐花香更野,更有劲。
“就在这歇脚吧。”带队的老药农放下背篓,指着块平滑的青石,“这石台上的露水晶亮,采完药来这歇歇,比喝啥凉茶都舒坦。”
狗剩眼睛早黏在石台上了。一层薄薄的露水铺在青石板上,被阳光照得像撒了层碎钻,他赶紧掏出阿姐给的通心草,按心法里说的,捏碎了混在露水里,搅匀了慢慢喝。药草的清苦混着露水的甘冽滑进喉咙,竟不觉得难喝,反倒像股凉丝丝的气,顺着喉咙往下钻,直往心口那“淤塞”的地方冲。
“就是现在!”
他赶紧盘坐在青石上,闭眼凝神,按口诀调整呼吸。这次气走得格外顺,像被露水润过的渠,先前卡着的地方“嗡”地一下,像有啥东西碎了,暖流通畅地往下走,顺着胳膊腿的筋络蔓延开,连脚趾头都透着点麻酥酥的痒。
“成了!”他心里一喜,刚想睁眼,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竟是只灰毛小兽,像只没长开的狐狸,正蹲在他脚边,盯着他掉在地上的通心草碎末,鼻子一抽一抽的。
“这是……‘巡山狐’?”老药农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眼里闪着惊,“这小畜生精着呢,只往灵气足的地方凑,看来小哥儿你这气脉,是真通了。”
小兽被老药农的声音惊得一哆嗦,转身想跑,却被狗剩一把按住后颈。小家伙挣扎了两下,突然不闹了,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在撒娇。
狗剩正觉得稀奇,就见小兽往他手腕的旧疤上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那一下暖乎乎的,竟让他体内的气流更稳了些,像被啥东西轻轻顺了顺毛。
“这小畜生倒有灵性。”老药农捋着胡子笑,“巡山狐能‘嗅气辨灵’,它肯跟你亲近,说明你这火灵根,比咱们想的更纯。”
狗剩抱着小兽站起来,觉得浑身轻快得像要飘起来。山涧的风吹过,带着水汽拂过脸颊,远处的鸟鸣脆生生的,连石缝里的小草都看着比平时更绿。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兽,又摸了摸胸口的半朵莲玉佩,突然觉得,这修仙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有阿姐给的药引,有老掌柜指的路,甚至还有只懂灵气的小兽作伴,就像这山涧的水,看着曲曲折折,总归是往低处流,往宽处去。
采药队往山深处走时,狗剩把小兽放进背篓,上面盖了层软布。小家伙倒乖,安安静静地趴着,偶尔用爪子扒开布缝瞅两眼,像个好奇的孩子。他走在队伍最后,看着前面的人踩出的脚印被露水润得发深,突然想起阿姐今早说的话:“路是一步一步走的,气是一口一口练的,急啥?”
阳光慢慢爬高,照在山涧的水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狗剩摸了摸手腕的旧疤,那里暖洋洋的,像揣着个小太阳。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吐纳法不再是纸上的字,这通心草也不再是碗里的药,它们都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像这山涧的水,要跟着他,往更宽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