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船划出的涟漪,很快在王家沟周边的水网镇集荡漾开来。
第三日傍晚,前往柳林镇的那艘柳叶船率先返航。两名护院虽面带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船上的十匹细棉布早已售罄,带回来的是一小袋沉甸甸的现银,还有几份镇里小布庄下的订单契约。
“少爷!成了!”为首的护院张水生兴奋地汇报,“咱们的布比漕帮运来的便宜半成,质量还好!那‘周记’的招牌一亮,柳林镇‘李记布庄’的掌柜二话不说就收了!还说要长期订货!其他几家小铺子也抢着要,银子都是现结!”
“好!”王大柱接过银子,掂量着那份实实在在的重量,脸上露出久违的畅快笑容。这第一步,走对了!“辛苦你们了!每人加赏一两银子!回去好好休息!”
“谢少爷!”张水生两人喜滋滋地退下。
次日清晨,去双桥集的船也满载而归,带回了同样令人振奋的消息。双桥集水路稍远,但布匹同样抢手,尤其是一种新染的靛蓝色细棉布,被一家专做船工生意的铺子包圆了。
消息传开,王家大院的气氛为之一振。工棚里的织机声仿佛都更加欢快有力,工匠们脸上也多了笑容。自家的布有了新销路,不受漕帮钳制,这比多发工钱还让人安心。
周婉娘更是雷厉风行,立刻安排木匠全力赶造新的柳叶船,同时组织人手,将库房里积压的布匹按种类、颜色分类打包,准备发往更多的小河岔码头和小镇。她甚至开始盘算,是否能在那些小镇租个临河的小铺面,直接设点销售,利润更高。
“大娘子,这法子可行!”王大柱看着周婉娘拿出的计划草图,点头赞许,“就叫‘王家布行分号’,不图大,只求稳,扎根小镇,避开漕帮控制的干道码头。船工和护卫,从庄里轮换抽调,工钱另算。”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周婉娘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用咱们自己的船,走自己的路,卖自己的货!看那张记和漕帮还怎么压价!”
林红缨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右臂的布条也拆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她闲不住,主动请缨负责训练新船队的护卫和水手,每日在河滩上呼喝操练,教那些护院和选出来的年轻工匠如何在小船上灵活作战、应对水贼。她嗓门洪亮,动作利落,虽然教的都是些简单的合击、格挡和撑船突刺的技巧,却让那些年轻后生热血沸腾,士气高昂。
芸娘和翠儿每日除了照顾王大柱,也常去伙房帮忙。芸娘心思细,负责清点每日的食材消耗,安排得井井有条。翠儿年纪小,却手脚麻利,帮着蒸饼子、看火,小脸被灶火映得红扑扑的。王大柱看在眼里,心中暖意融融。这个家,经历风雨后,正以一种更加坚韧、更加紧密的方式重新凝聚。
然而,表面的蓬勃之下,后院厢房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柳青黛在经历那场凶险的“冰火锻魂”压制后,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比之前更加虚弱。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精神恹恹,食量极少,深潭般的眼眸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梅香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心翼翼地喂药喂饭,眼中满是心疼。
苏静蓉和吴老几乎住在了书房旁边临时辟出的药房里。暖玉精的炮制、赤炎草精粹的提纯、火毒针的淬炼……每一步都需极其小心谨慎,耗费心神。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反复推演那“冰火锻魂”引出蛊虫的最终步骤,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
王大柱每日都会抽时间去探望柳青黛,握着她的手说些庄里的新鲜事,比如柳叶船卖了多少布,林红缨教水手时闹的笑话,芸娘又琢磨出了新的咸菜方子……柳青黛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风中残烛,微弱却执着。
这日午后,王大柱刚陪柳青黛说了会儿话出来,就见苏静蓉站在廊下,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凝重。
“四娘子?可是五娘子…”王大柱心头一紧。
“五妹暂无大碍,只是本源耗损过剧,恢复缓慢。”苏静蓉摇摇头,示意王大柱跟她走到僻静处,声音压得更低,“相公,是关于那‘冰火锻魂’的最终引蛊之法。”
“有何难处?”王大柱沉声问。
“引蛊焚灭的关键,在于瞬间爆发的至阳火力,焚毁蛊虫本体。”苏静蓉秀眉微蹙,“暖玉精的阳和之气只能护持心脉,引导火毒。赤炎草的火毒精粹虽烈,但其性分散,用于压制尚可,若要瞬间爆发足以焚灭蛊虫的至阳火力,恐力有未逮,且易失控伤及宿主。”
王大柱的心沉了下去:“那…需要什么?”
“古籍残篇中曾隐晦提及,‘地心火莲’之精粹,或火山深处孕育的‘熔火晶髓’,蕴含至阳至烈之火性,可瞬间爆发焚灭阴邪。”苏静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然此二物,比暖玉精和赤炎草更加虚无缥缈。熔火晶髓…更是闻所未闻。”
“熔火晶髓…”王大柱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赤焰山只有朱砂矿和伴生的赤炎草,哪有什么晶髓?难道真是绝路?
“难道…就没有别的替代之物?”他不甘心地追问。
苏静蓉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还有一种东西,或可一试。”
“什么?”
“极品的‘火浣砂’。”苏静蓉解释道,“此砂产于火山活跃之地,性极燥热,蕴含一丝地火之精。若能寻得品质最高者,以秘法激发其火性,或可替代熔火晶髓的部分功效。只是…此砂本身亦是剧毒,激发过程凶险异常,且极难寻获,尤其…是极品。”
火浣砂?王大柱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古代一种防火布的原料,也用于炼丹。其产地…他努力回忆着模糊的历史地理知识,似乎…本朝西北的某些火山地带可能有产?
“西北…路途遥远…”王大柱感到一阵无力。时间紧迫,蛊虫随时可能再次反扑,哪里等得及去西北寻找?
“还有一个问题。”苏静蓉的声音更加低沉,“昨夜我再次为五妹行针压制,发觉那蛊虫沉寂中…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化’。它与五太太的本源寒气结合得更加紧密,甚至…隐隐有吸纳那冰火毒煞残余能量壮大自身的迹象!若不能尽快根除,只怕下次压制会更加困难,甚至…可能再也压制不住!”
同化?吸纳毒煞壮大?王大柱倒吸一口凉气!这蛊虫竟如此诡异难缠!他体内的蛊虫,是否也在悄然发生着同样的变化?
“相公,你…”苏静蓉敏锐地察觉到王大柱瞬间变化的脸色。
“我没事。”王大柱强自镇定,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火浣砂…我来想办法!四妹,你和吴老务必稳住五妹的情况!其他的…交给我!”
他转身离开,脚步看似沉稳,心中却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柳叶船带来的短暂喜悦被彻底冲散,体内那无声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步步紧逼。西北的火浣砂…远水解不了近渴。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
他走到庄墙豁口处,看着修复后更加坚固的工事,看着河滩上正在训练的新船队,林红缨洪亮的号子声隐约传来。外部的敌人尚可力敌,这体内的毒虫,该如何是好?
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赤焰山轮廓,那座产出了朱砂矿和赤炎草的红褐色山体。火山…地火…熔火晶髓…火浣砂…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王大柱的脑海!
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赤焰山的方向,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个模糊的、关于前世某些极限探险和地质知识的碎片,在绝望的压迫下,被强行拼凑起来!
“或许…根本不需要去找什么晶髓或火浣砂…”王大柱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那至阳之火…就在那里!”
他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走去,步伐虽然依旧带着病后的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他要立刻找到苏静蓉和吴老!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太过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